黛霜醒来时已是傍晚。
年节下,天欲雪。
华丽的凝霜殿内,四面帘帐被冷风吹起。小姑娘用手支起身体,在软塌上半坐起来,水雾般的视线穿过红烛摇曳的光,落在透风的雕花窗上。
“啪”地一声轻响,窗户关上了,冷风被阻在外边,帘幔很快垂下。夕阳的浅光里,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目光温柔如水。
黛霜一瞬眸光下垂,看到那浅黄色的衣摆朝自己挪过来,正要下榻行礼,就被一双略冰凉的手匆匆扶住。
“你病了,快别起身。这里没有别人。”
“陛下,”
“朕说过,私底下你可以直接叫朕的名字。”
小姑娘略略往里缩了缩,一双葡萄眼睛瞅了他一下,看向红色的墙壁。
叫名字?要叫他“江渺”,她喊不出口。眼前这人便是对她再好,她也只是视他为朋友。
“还在为你家里的事难过?都怪朕。是朕无用,护不住你父亲。”他忍住想抱她的欲望,只是将几根手指小心地搭在她的手背上。
黛霜没有抽回手去,叹了口气道:“陛下说的哪里话。”
昨日她得知一个消息:父亲忽然被下狱,小弟不知怎的也跟着搅了进去,两个姐姐情况未知。尹家一夕之间,从云端落入泥泞。
说起事由,无非dang争。方今朝局,皇帝软弱,太后干政,朝中官员分成帝后两派,父亲便是站在皇帝一边。
皇帝小心地瞧着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你父亲被革职,判徒刑两年。”看着她那双眼睛忽又望了过来,忙又补充说:“原本是要杀头的,朕……朕和太后做了交易,保你父亲一条命。”
她身子一颤。父亲能犯什么罪,至于要被杀头?
“妾身谢过陛下。不知家父所犯何罪?”
皇帝半垂下眼睛,神情躲闪,不再直视她。半晌,才吞吞吐吐道:“清谈……狂论,蛊惑人心。”
……
哪里有什么罪呢,不过是太后找了一个收拾帝党要员的借口罢了。皇帝性情软弱,护不住支持自己的臣子也在意料之中。
她又问:“那陛下应了太后什么事?”
林江渺伤心道:“朕答应了她,封李娇为妃。”
李娇是太后的娘家人。黛霜片刻便明白了,说道:“陛下别难过。您为妾身做的已经够多了,妾身很是感激。”
感激……只是感激而已。
他不再抬头,不想看到她那安慰弟弟般的眼神。
“你先好好休息。你父亲的事,朕还会继续想办法的。”
黛霜心里摇了摇头。论心智论手腕,皇帝哪里玩得过太后?要想帮助家人,或许得另想办法。两个姐姐的下落、小弟目前的处境、父亲在狱中过得怎样,都是她眼下最想知道的事。
皇帝斗不过太后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对她那样好,让她觉得受之有愧。因为……她并不爱他。
半年前,今上忽然下旨命尹家四小姐入宫。
京城第一美人尹黛霜,及笄那年在皇帝的生辰宴上一舞惊鸿,又在京城中秋诗会上拔得头筹,自此芳名远播,不知吸引了多少贵公子弟的目光。即使知道她和莫家独子幼有婚约,登门提亲的人也是数不胜数。两年后,皇帝林江渺念念不忘,下旨让她入宫。
此后皇上的三宫六院形同虚设。他专宠黛霜,却也让她成为了众矢之的,也把尹家推上了风口浪尖。
林江渺不喜欢做帝王,又有太后干政,朝中诸事多有处理不当者,便有许多人将这错处推到黛霜头上来,觉得正是她入宫后迷了皇帝的心智,才至如此。
凡是见过黛霜的人,不外乎说她生得如同仙女下凡一般,说着念着,便开始形神痴迷,飘乎九霄之外。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声,常年不衰。
只不过,世人皆以为皇帝每晚留宿凝霜殿,夜夜笙歌不早朝,却不知林江渺其实至今从未碰过尹黛霜,还为了掩护这一情况对身边的宫女太监下了死令。
究其原因,不过是不想勉强她罢了。黛霜顺应君命入宫,内心对这个小她两岁的皇帝并无男女之情。
她的心不属于他,强迫没什么意思。林江渺希望自己能慢慢感动她,让她的心属于自己。他相信总会有这一天的。
黛霜入宫半年多来风头无两,可尹父忽然锒铛入狱,只一夕之间,宫里宫外的风头就转向了。
嘴碎的小宫女们干完了活在宫墙下说话,从议论黛霜的美貌与家世,变成了替她惋惜啧啧。
“这天真是说变就变。尹尚书前儿才风光得意,昨天说下狱就下狱了。太后娘娘可真是厉害,陛下说什么也护不住。只是可惜霜娘娘了,以后要没了娘家的依靠。万一陛下哪天不宠她了可怎么办?”
“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同情锦衣玉食的主子干嘛?她再可怜,能有我们可怜?你还是快些干活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