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安宁侯府延年院,裴宵如往日一般,回府后先去给祖母请安。
自东都迁居西京以来,陶氏的精神越发不好了,寻常不怎么愿意见人。可天下遽变,即便再深居简出也不至于一无所知。
疼了一辈子的亲女儿一家子眼下正处在漩涡中心,前些日子到底耐不住忧心如焚,叫人往夏州送了信,想问孙儿要个章程和说法。
不想这才没几日,他竟回来了。
“好孩子,快起来。”她叫侍女扶着起了身,颤巍巍地向裴宵伸手,裴宵见状上前几步,扶住她的手臂,顺势坐在她身旁。
陶氏欣慰道:“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说着,又忽而蹙眉紧张道:“是东都那边境况很不好吗?”
裴宵闻言,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回道:“外头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您也不必操心。总之,孙儿保您在西京安然无虞……”
听他这样说,陶氏觉出不对来,“你不曾收到我递的信?”
裴宵这才意识到,祖孙俩方才是聊岔了。
待听闻陶氏是想让他派人去东都将姑母一家接回西京时,他面上始终挂着的一丝笑意到底挂不住了。
“祖母,恕孙儿不能从命。”
陶氏气急道:“只是叫你派些人手过去罢了,你竟也要这样忤逆我吗!”
“并非孙儿刻意忤逆,只是祖母,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当初您苦苦劝她随我们回西京,是她自己深思熟虑后决定留下的。”裴宵沉声道:“姑母已近不惑,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她知道选择留在东都意味着什么。”
“是孙家那天杀的上了徐家的贼船,你姑母一介妇道人家,她能知道什么?!”陶氏恨声道,转而长舒一口气,复叹道:“孙家旁人不管,我只是要你接回你姑母和表妹,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能答应祖母吗?”
裴宵回道:“孙济文不是无名小卒,此番徐贼黄袍加身的戏码,他在里头分量不轻,祖母,这已经不是家事了。”
“你莫要拿那些辞令唬我!”陶氏打断他,“是家事还是政事,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既明,你姑母与你父亲都是我生的,你们才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呢,你此前为了隔房一个远亲都能以身犯险,如今祖母都没让你亲自去,只消派些能耐的下属……”
听她提起孟如意,裴宵眼神微黯,“有能耐的下属,孙儿自然有重要的安排,怕是腾不出手。祖母也不必为我遮掩,我以身犯险并非为了什么隔房远亲,您是知晓的。”
“好好好,你竟连层遮羞布都不要了!”陶氏察觉到他语气骤然变得阴冷,不觉又气又寒心,“二房的可没答应将人许给你,那还是你弟妹呢。”
“可不管是心上人还是弟妹,都没有平白叫人害了去的道理吧?”裴宵撤扯唇,似笑非笑道:“祖母,既然话已至此,我也不妨与您直说了,孙庆芳在东都侯府中做的好事您不可能不知晓,莫说派人去接她,便是她自己有本事逃到我裴宵的地界上来,能不能容她,我都还没考虑好。”
陶氏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裴宵赴任前那一晚出的事端,她亲眼所见,但其中内情,还是因着隔了两日戚氏命人在她院门外活活打死了两个婢女,她气急,查问之下才知晓。
这内院阴私,裴宵竟也知道了。转而又想到,既然他口口声声都要求娶人家了,知道这些也不奇怪。
到最后,也只得长叹一口气,哀道:“可无论如何,她都是你嫡嫡亲的表妹,你们青梅竹马一道长大,就算你待她没有情意,也总有些情分,她年纪小不懂事,冲动做了傻事,也是因为在意你啊。再说,眼下那孟如意还好好的,可她却身陷战火,也算是受了教训,你就看在祖母的面上,救救她吧,还有你可怜的姑母。”
裴宵蹙眉望着眼前年迈的祖母,沉吟片刻,道:“好,看在祖母的面上,若她们到了西京,我会许她们一个安稳的落脚处。”
言罢,也不再等陶氏说什么,拱手行礼,“祖母也莫要忧思过重,觉得无趣了就唤嫣儿来陪陪您,孙儿还有政务,先行告退了。”
他此行确实有政务。
月前,与北戎五王子乌维达成合作,他助乌维夺嫡,乌维承诺登位后十年内不犯边境。
为表示诚意,乌维提出将他的同胞妹妹莫奴送到西京为质。半月前,莫奴公主抵达夏州,裴宵决定亲自护送她至西京。
北戎公主固然身份贵重,与乌维的合作诚然亦十分重要,可只有裴宵自己知道,他只是终于等到了一个回西京的理由。
上一次见到孟如意,还是他们二人一道返回西京的那一日,之后,再听到她的消息,皆是从裴宣的口中。
边境苦寒,进入十月后便寸草不生了,裴宣在天气转寒之前随家信收到了一件十分漂亮的青裘,裴宵听他与同僚闲聊时说起,是他的未婚妻亲手缝制的。
“她身子骨不好,这裘皮厚重,定要耗费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