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宵回头。
来人是孙庆芳,她一路小跑,身后还拖着……嫣儿。
喝斥的话噎在了喉中,只蹙着眉道:“嫣儿,夜路难行,你怎来了这儿?”
裴嫣此时已来到近前,闻言糯糯道:“表姐说担心你……”
话未说完,便被孙庆芳打断,“表兄,是嫣儿和我见你离开灵堂的时候神思不属,担心你有什么事……”
说话间,视线却被不远处突兀的人影引了过去,看见正慌乱地熄灭火盆的孟如意。
“是谁在那里?!”
孟如意一时进退两难。
想逃,怕是已经迟了,不逃,又该如何解释?
无人应答,孙庆芳扯着裴嫣走上前,还隔了一段距离时便认出了那是何人。
她不敢置信地回头,尖声叫道:“表兄!今日可是外祖父的五七祭日!”
话虽未说尽,可裴宵却从她的气急败坏中听懂了她的意思。
积蓄了整日的躁郁之气再也压制不住,“你们所有人,全部离开这里,即刻。”语声缓慢而坚决,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危险气息。
孟如意闻言,如被解了穴道,忙转身欲走,却被恼羞成怒的孙庆芳疾步上前拽住了衣裳,“孟如意,勾引男人也要分日子的!”
说着,抬手便往孟如意面上招呼。
孟如意闪躲不及,下颌处被她的指尖扫过,瞬时火辣辣疼起来。
她却顾不得疼痛,只慌忙语声轻颤着哀哀求道:“求你……别这样对我,我爹娘在这儿……他们会放心不下我的。”
她挨了打,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念头便是如此。
孙庆芳最是厌恶她这副装模做样、楚楚堪怜的样子,自是不为所动,甚至怒意更甚,见一巴掌未中,又要抬手,却被身后的裴嫣扯了一下。
与此同时,裴宵亦是出声喝止,“你闹够了没有?!”
原本出来是欲寻一处清净之地,谁料想会惹出这样的麻烦,裴宵原就厌烦女眷之间的牵牵扯扯,此时更是头痛欲裂。
暗暗深吸一口气,他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平和,“我并不知孟娘子在此,一切皆是巧合,你亦不该带着嫣儿跟踪于我。此事到此为止,你们即刻离开这里。”
“表兄,我并非跟踪于你,我只是担忧……”
“我说即刻离开这里。否则,明日我会令姑母将你带回家。”
孙庆芳气得跺脚,还欲再说什么,裴嫣拽住她,对裴宵道:“大兄,是嫣儿的错,不该跟着你。我们现在就回去。”
说完,拉着孙庆芳便走,孙庆芳甩了甩手,裴嫣顺势松开她,“表姐,你若不走,我便一人回去了。”
眼见着专程带在身边的“护身符”也失了效果,孙庆芳不甘地看一眼裴宵,心里知道这位大表兄向来言出必行,终是气恨地狠狠瞪了孟如意一眼,跺脚跟着裴嫣离开。
两人走后,孟如意失魂落魄,双唇嚅动着,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行径。
“你也回去吧。”
听到裴宵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豁然抬首,杏圆的眼儿微睁,像是不相信如此轻易就过了这一关。
她听说过的,府上世子与老侯爷最是舐犊情深,她如今借住府上却坏了礼数,即便被撵出去也无甚好说。
愣了片刻,见裴宵真的并无后文,这才匆忙福了福身,转身疾步离去。
终于得了清净。
裴宵缓缓向水边走去,择了一平坦处,席地而坐。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开口,“祖父,我原是有许多问题想向您请教,现下却不知从何说起了。”
“有您在时,我总觉有所依仗,您走之后才明白,何为您自小谆谆教诲我的男儿担当。”
“如今您身上的担子都到了我身上,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您辛劳了一生,换孙儿接替您,护满府亲眷,佑一方黎民。”
话落,一阵风起,身后的老槐树枝叶翕动,发出不绝的沙沙声。
“祖父,是您吗,您听见我说的话了对吗?”裴宵精神稍震,声音都带上了两分轻快,“走,孙儿带您去前面,看看祖母还有二叔他们。”
起身欲走之时,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脚下微微一顿。
停了片刻,终是缓缓开口道,“孟娘子,她会好好的,你们放心。”
不知是在对谁说话。
只这一句说完,便大步流星向前行去。
徒留湖畔已扎根上百年的老槐树,依旧随风轻摇,树影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