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大雪迷住了来时的路,了无痕迹,我被困在这深山之中,怎么也走不出.好在还可以欣赏到如此醉人的雪景.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如同一只没有束缚的飞鸟,回到人世间这段时间里,今日我最快乐.
我躺在雪地里,地面绵软,寒意穿过衣物渗透到体内,我被雪覆盖,似乎将要与它融合在一起.恍惚中我好像看到段劭临撑着伞站在我的面前,他蹲下身子拂去我额头的白雪,手指轻柔地触碰着我的轮廓,然后慢慢顺延,他的触碰让我心悸,可是等我睁开双眼,嘴里呼出热气,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只有这漫长的孤寂.
身体似乎被封印在了原地,四肢不再任由我做主,掠夺我呼吸和生命的暴风雪正在来临,我只着了单薄的衣物,那是段劭临特意命人给我新做的布料,被程行之撕扯坏了,我不忍丢弃.
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用手拍打着我的脸庞.
我的眼皮怎么会那么沉重,怎么也睁不开.
“宋吟!宋吟!”
我憋着一口气息,就差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我剧烈咳嗽起来,咳嗽让我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到底在干什么?想冻死在这里吗?”程行之顺着我的背.
我咳出了眼泪来,只感觉到他脱下了自己的衣服披在我的身上.衣服上残留着他的体温,我像是落水之人又触碰到了浮木,裹紧了自己.
风越来越大了,我们举步维艰,他蹲下身去对我说道:“上来,我背你回去.”
见我还呆愣在原地,他直接拉过我的手,顺势拉上了他宽厚的脊背,一步一步走得很艰难,两个人的路比一个人难多了.
“程行之,你不是想我死吗?丢下我回去吧.”
“别放屁了,你我的赌约还没结束,你就别想死.”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每走一步都剧烈地喘息着.
暴风雪来得那么突然,一瞬间雪已经没过了膝盖,我们会冻死在这里的,我已经失去了行走的能力,冻坏了的双腿根本用不上力气,而他,常年住在这深林里,体魄强健,又熟悉地形,只要丢下我,必定是可以回去的,真的犯不上和我一起在这里周旋.
“宋吟,你别睡,你敢死,老子就在这里把你干得活过来.”
他嘴里都没出现过干净的话来,但是此刻能有声音出现在耳旁也不错,他叫我宋吟,我笑了笑,我知道如今我一定笑得比哭还难看.
“其实,我一开始就想要逃出去的.”我垂着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可是我怎么也走不出去,就越走越远了.这个赌,你觉得我还有赢的胜算吗?”
段劭临受了那么重的伤,生死未卜,他好起来了没有,我在他最虚弱的时候告诉他颜浔死了,他会不会怨恨我.我占据着颜浔的身体,死乞白赖地留在他的身边,惹了那么多的事,他一定也觉得我是个麻烦吧.
我的头很痛,视线也模糊了,前路漫漫,他走到了哪里呢.
“我怎么不知道,老子都知道,但是给你几条命你也走不出去.真是麻烦.”他回道.
他耗尽了体力,几次因为脚步不稳,又踩到了什么硬物,我们两人一起跌落在地上.他又挣扎着爬起来找我,探我的鼻息.继续背上我前行.
“雪越来越大了,我们不能继续这么走下去了.”他说道.
我已经没有力气回复他了,他沿着另外一条路线走去,许久,只能感觉到他起起伏伏的身体和沉重的呼吸声.我不知道他带我去了哪里,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感觉到了木柴被燃烧的焦味.
“醒了?”他正在拧干他被雪打湿的衣物.
我撑起身体,“这是在哪里?”
“一个山洞,以前打埋伏的时候我们会隐蔽在这里,不过这些年日子好过了,就没有再来过这里.所以没什么东西留下.”
“你受伤了?”我看打他卷起的裤脚,膝盖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他不在意地回道:“这点伤算什么,我脖子上那刀才致命,是你,哦,不对,是颜浔留的.”
他把脖子露给我看,其实我之前就已经看到了,刀疤不算深,但是很长,稍微有点偏差就必死无疑.
“饿了没?”他突然问我.
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两块冻得硬邦邦的饼,丢了一块给我.
我拿过来咬了一口,牙齿都要被硌掉了,他在一旁笑我,“颜浔的脸被你用成这样真是糟践了.饼那么硬你就放火上烤烤啊.”
“他真那么好?活得像个传说,谁都惦念他.”
“你嫉妒他?”他帮我烤着饼,火光印红了他的侧脸.
“有什么好嫉妒的,他已经不在了,我也……”
我想说,我也不在了,在生死面前我们是平等的.
“给,现在可以吃了.”程行之把饼放到我手里,热乎乎的,散发着食物的香味,我咽了咽口水,大口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