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城果然比流云镇还要多雨,偏偏今日是先生临时调课,家里并不知道她提前半个时辰便下学了。
五月的天气,说不上冷,可佳音只穿着薄薄的绉缎衫裙,外面罩了一件镂空的开斯米外套,在这屋檐下少少站了一会便觉得凉气逼人。
天天都是车接车送,连姨妈家该怎么走她都不知道。桓雪勤已经叫家里人接走了,现在剩她一个站在这里,越发窘迫起来。
在她第十次抬起手腕看表时,三辆汽车在路对面停了下来。中间那辆车窗玻璃摇下来,是海副官。
他正准备推开车门,“你不要下车”,坐在第二排的司令开口了,“叫老殷下去!”
是他考虑不周,他们都穿着制服,被表小姐的同学瞧见了确实不妥。
佳音被老殷一路撑着伞引到车前,一见到是季鸣,开心地叫道,“姨~”,“丈”字还没有喊出口,她人已经顿住不动了。
简直是丢死人了!!
今天早上是怎么想的偏偏要穿上这双鞋,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为什么偏偏在姨丈面前?
又不好叫老殷来替她拔鞋跟,只好再次暗暗用力,可鞋跟还是陷在里面纹丝不动,倒是把整只右脚从鞋子里拔了出来,不偏不倚踩进一滩污水里。
佳音还从来没有这么窘过,气得连那只鞋子也不要了,湿嗒嗒的脚掌踩在汽车的地垫上,顿时便是一个黑乎乎的掌印,她简直想立刻钻进一个地洞里去!
季鸣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她,佳音接过来胡乱在头上抹着。
新近已经不流行齐刘海了,所以她也在把自己的刘海慢慢往上梳,今日便用一个好看的绿色赛璐珞发卡别住剩下的几根不听话的刘海。
“糟了”,她想道,“我这么用力,一定连发卡都弄乱了,天知道我还没有长好的刘海现在成什么样了。”
她懊恼着,突然鬼使神差地把那块手帕移到鼻子下轻轻嗅了嗅。
一种熟悉又陌生的味道直冲她的脑门,这种带着薄荷香气的烟草味,小的时候曾经在外公身上闻到过,后来在廷宴身上也闻到过。
廷宴!
天呐,已经多久没有想起过这个名字了!我是为着什么才来这里的?我竟然已经在盛城待了一个多月了?!
她偷偷瞟了一眼季鸣,发现后者也正含笑看着她,她赶紧把脸转了过去,可是已经晚了!
她分明感觉到自己的脸,不,就连耳根都红得发烫!她努力调整自己的气息,却发现手和脚都不太听她的使唤,只好愈发僵硬地干坐在那里。
这不大的车厢里已经被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部分,前排的老殷认真扶着方向盘,海副官也机警地看着倒车镜。后排的空气却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时候变得越来越黏稠。
季鸣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有趣的女孩子,她不过是偷偷闻了一下他的手帕,就像突然被拧开什么开关一样,梨花一样粉嫩的双颊顿时就布满了红晕,一直漾到她柔软的耳垂,脸蛋上细细的婴儿一样娇嫩的茸毛,让他忍不住想伸出指尖去触碰。
此时的她已经拿眼睛盯着车窗外足足有十几分钟了,可这样的大雨天气,车窗玻璃早就盖上一片茫茫白雾。
他不知道愫心打着什么样的主意,她把这样一个女孩子弄回家来,又口口声声拿她当自己的外甥女,真的如她所说吗?
他能感觉到这个小姑娘对他的亲近,但是他也必须承认,她对愫心更加亲近。尽管这个事实让他有些许沮丧。
佳音也知道季鸣一直在旁边看她。此刻,她湿嗒嗒的裙摆贴在玻璃丝袜上,黏腻腻地很不舒服。她甚至听到了季鸣的一声轻笑,她不敢回头问他,也不敢伸手整理一下裙摆,只能僵在这里把背越挺越直,她身上的每一个感官都变得异常清晰,每一根汗毛都在向她抗议!
真的坚持不下去了!天主一定是看我过得太快活了,可我不该这么快活呀,我来这里分明是为了让别人不快活呀!
就在她简直要崩溃的时候,老殷终于把车子开到了家。
当一个含羞带怯的佳音走进门厅的那一刻,愫心立马就察觉到有什么事情不一样了。
这个把多月以来,她比谁都要着急,若是由着她的性子,她恨不得把这丫头扒光了洗洗干净立刻塞进季鸣的卧室里!
可是她不能!她的丈夫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呢?他缺的只是引发他好奇心和探索欲的美人。
所以她必须表现得像一个真心疼爱甥女不带一丝杂念的姨妈。
不就是等嘛,我都等了这么久,我会继续耐心等下去的。我不能催她,更不能逼她。老天爷是不可能赐给我第二个岑佳音的!
像她这样,在长辈们给她打造的温室里长大,又受过一点小小的情伤,碰巧那个人还是维祯。仗着自己长了一张漂亮脸蛋,便带着横冲直撞的勇气不愿被世俗教条驯化,又有一种天然的懵懂和对季鸣这样年长男人的孺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