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约一个星期,有一天半夜里我睡得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敲门。拉开床头的台灯,坐起来,确认敲的是我的门。我有点怕,下床来,趿拉着拖鞋,到阳台上拿了撑衣杆,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从猫眼里一看,许伟健的大圆脸正对着我。我扔掉撑衣杆,打开门。
许伟健跌跌撞撞地进来,鞋子也不换,直直地朝客厅的沙发走去,一身的酒气。我拿了拖鞋给他换上。他忽然一把抱住我,嗡嗡大哭,吓得我不知所措。
“我还是忘记不了她,忘不了。我痛苦啊,裘老师,我真的痛苦啊。每天晚上梦到她,早上醒来首先想到的就是她。今天看见她跟一小男生逛超市。她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年纪小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我为她付出了那么多,为什么她都看不见,都不知道感恩。裘老师,有没有水,给我倒杯水。”许伟健脑袋耷拉在胸前,脖子就跟断了似的。手抬起来,又无力地垂下。衣领敞开,一边的袖口高高地挽着,呼吸很重。
我站起来,去厨房拿了瓶冰水,开了盖,递给他。他无力得连瓶子也握不住。我一手托着他的脑袋,一手给他喂水。
他打了个嗝,倒在沙发上,又自言自语起来:“裘老师,为什么你这样善解人意,对我这么好,她怎么就做不到像你这样呢?为什么呀?只要她肯跟我结婚,只要给我个承诺,我愿意等她,一年两年我都可以等。可她连承诺都不愿意给我,对她而言,我到底是什么?都说小孩子的思想单纯,我看人们都错了。她可是把我玩得团团转哪!问题是,我他妈的还心甘情愿。我知道她心里装着别人,我不在乎。不对,我在乎,可是我可以装作不在乎,只要她高兴,可以交朋友,可以打几个小时的电话,可以使唤我做一切的事情,我乐意,我心甘情愿。我已经做得这么好了,为什么她最终还是离开我了呢?为什么要对我这样残忍?”
我坐在沙发旁边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看他闭着眼睛,一只手从沙发边上垂下来。他的头发乱蓬蓬地,胡子拉渣。我心目中那个稳重的男人形象正在一点点地坍塌。我喜欢的那个人,不是这样的,不像这样邋遢,不像这样可怜无助。
“裘真,裘老师,我得尊称你裘老师。对你,我是一百个感谢,真的。我打心眼里尊重你,敬重你。我知道你喜欢我,我知道你想跟我结婚,这些,我都知道。我知道得清清楚楚,但是我装作不知道,因为我还给不了你你想要的。怎么办呢,那就拖着吧,能拖一天是一天。你是个好女人哪,你知道不知道,你真是个好女人。大概这个世界真是好人不好运吧,为什么这么好的女人,三十多岁了还没有结婚呢?是你太挑剔了吗?不是。是什么原因,是因为有我这样的混蛋,不懂得珍惜你。其实我不是不懂得,是我力不从心。我力不从心哪,裘老师,力不从心你知道是什么感觉吗?就是我大脑里想着要对你好,可就是做不到,为什么做不到呢,就是因为她,因为我始终想着她。不怕你生气,裘老师,我今儿来找你,是我实在憋不住了,得把一切实情告诉你,要杀要剐任由你的便,只要我解脱了就好了。裘老师,裘真老师,说实话,好几次我跟你坐在一起的时候,你问我为什么心事重重的,我现在就告诉你为什么,因为我想着我的女朋友。我想她,真的好想好想她。哎,裘老师,你有没有真正的,彻底的爱过一个人,如果爱过,你就会知道我现在的心情,你就会理解我的痛苦。”
我冷冷地看着他,没有愤怒,没有哀伤。我像是在看一场糟糕的电影,看一个男人拙劣的表演。
他越说声音越小,慢慢变成沉重的呼噜声,似乎他的鼻子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听得人难受。我给他盖上毛毯,我觉得他可怜,仅此而已。我站起来准备进屋睡觉,明天还有早读呢。放在玻璃茶几上的他的手机,不停地闪光。我很好奇,拿起来一看,是一个叫“亲爱的”打来的电话。
我毫不犹豫地接起来:“你好,这是许伟健的手机,他喝醉了,睡着了。”
“你是谁?”那边警惕地问道,一个有点沙哑的女人的声音。
“伟健没告诉你吗?我是他女朋友。”
“女朋友?哪里的女朋友?什么时候的事儿?”
“三个多月前的事儿。你找伟健有什么事吗?”
“你是做什么的,在哪里上班?你现在伟健家里吗?”
“你谁啊,问这么多干什么?”
“我也是许伟健的女朋友。他只有我一个女朋友。”
“是吗?那你明天慢慢问他吧,他现在已经睡着了,我给你听听他的呼噜声吧。”我把电话凑到许伟健的嘴边。
“听清楚了吗?”我问道。
“你到底是谁?”
“我说了是他的女朋友,你不相信。你曾经是伟健他们医院的实习医生吧,二十岁的小姑娘是不是?我知道伟健一直都在照顾你关心你,就像哥哥照顾妹妹那样的照顾。伟健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说过只爱我一个人的。”她是在撒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