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徒儿随他阿父,是天生的痴情种子,”慧远忽然低咳了两声,随后才接着道,“就是命没有他阿父好,他心心念念的苗疆女子,并不像他阿娘心疼他阿父那般,会心疼心疼他!”
苗疆小女子若真将他徒儿放在心上,那此次回京,就不会是他徒儿一个人回来了。
“罢了罢了,”慧远又咳了两声,“万般皆是命。”
慧真没有再说什么,只起身出门,为慧远端来了一碗看着就泛着苦味的黑色药汁。
“师兄,你中毒之事,当真不必告诉他们师兄弟吗?”
“不可,”慧远几口喝完药汁,含着一嘴的苦味道,“明觉日后要长久的在宫内伴驾,老衲一个活了一百多年的和尚,归天也不过是这两年的事,何必让他再为老衲分神。”
慧真欲言又止,憋了好一会才道:“那明释呢?不与他说说吗?”
慧远摇头,“小师弟你当真是糊涂了不成,明释只怕只剩下一年的时间了,中毒之事老衲连明觉都不想告知,更何况是明释了,他许只余最后一个年头了,最后的日子就叫他安稳的度过不好吗? ”
说完,又忍不住低咳了起来。
慧真赶紧伸手替他顺气:“莫气了,我不多嘴就是。”
慧远低咳不已,最后竟然咳出了一口瘀血。
“这才服下药……”慧真心急不已,“师兄,毒又抑制不住了?”
“毒本就抑制不住的,”慧远摇摇头,“肖小之辈,一旦下手,又怎么会留有余地。”
慧真取过清水让慧远漱口,唠叨道,“师兄你中的毒与李家人所中之毒皆为同源,前些日子送去宫中解毒的雪莲,你该听我的劝,留下一些才是。”
“胡说,”慧远道,“那天上雪莲本是给老衲徒儿续命用的,老衲如何能咽得下去。”
慧真赶紧道:“师兄气急攻心,你不可动气呐。”
慧远脸色平静,根本看不出方才已经动怒了,“不说那是老衲徒儿的,只说雪莲不过小小一株,李家人自个都不够用,老衲若用上一碗,李家便要有一人服不了药,老衲垂垂老矣,何苦与那些还未长大的娃娃争夺活命的机会呢?”
慧真:“……”雪莲要分次入药,可那么多次,他师兄都不曾给自己留下一些。
“李家人所中之毒非比寻常,天上雪莲只能替他们抑制三年,三年内若解不了毒,那毒便会继续发作,”慧远缓了缓,道,“介时国若无君,天下定会大乱,下毒之人就能趁机打劫,老衲已然年迈,这些事情日后只能多劳小师弟费心了。”
慧真叹了口气,道,“师兄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莫不是以前我不管他们李家人的事情不成。”
慧远笑笑,转过头看向关得死死的窗户,“今日可是下雪了?”
慧真点头:“这半个月,天上的雪就好好没停过。”
“这是快到冬至了?”慧远又问。
“还有二十余日吧。”慧真回答。
“过了冬至,老衲徒儿便满二十四了,你去叫他师兄,给他师弟买些糯米粉回来。”
“不必你说,他师兄疼他的心不比你少。”
慧远这才满意了,“可是该服第二道药了?”
慧真点头,起身往外走去,“差不多了,我瞧瞧去。”
人一走,慧远就低喘一声,自己挪动着身子下了榻。
他慢吞吞的走进内室,从暗柜里取出一沓已经泛黄的信件。
这是早年间,玄正道长写给他的信,其中大多数都是关于明释的。
当年,明释由静宁长公主夫妻送到他手上时,已经奄奄一息,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那时他拼尽全力,才将明释的小命暂且保了下来。
后来明释父母回西域赴死,他父母身死时,他特地请玄正道长为明释算了第一卦。
卦象算出,明释虽出生时险象环生,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此卦,后来应在了慈恩寺的半颗金莲子上,待明释身子骨好些后,他取剩下的小半颗金莲子入药,为明释续了二十五年的命,明释确实是大难不死,保住了小命。
再后来,他不想让自己徒儿只能活到二十五岁,于是,便和慧真轮换着下山,在天下间四处为明释寻药。
苍天不负有心人,历经千辛万苦后,在明释九岁时,他终于为明释寻到了一株天山雪莲,此药虽比不得慈恩寺金莲子,可等明释二十五岁是整株服下,也能再续上八、九年的命。
也是同年,他又请玄正道长为明释算了第二卦。
此卦算出,明释二十五岁时,身旁死路环绕,恐再无一丝生路。
对于此卦,比起慧真的深信不疑,慧远是既信又不信。
信在,玄正道人所算出的卦象从不曾出过错。
不信在,他都已经为自己徒儿寻到了一株天山雪莲,哪里会再无一丝生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