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陆丰年风风火火地回了府,这边宋晚昭也好不容易收拾干净屋子安顿下来,他打了井水,用院子一角的小厨房烧滚了,泡了壶热茶暖身子,这才在桌边坐下,没关门,他就这样看着门外的风雨,一口一口地啜饮着茶,眸光没有落到实处,逐渐陷入悠远的回忆里。
宋晚昭还魂了
这样说也不够准确,事实上他在刚还魂的那一刻便意识到了自己处在一个类似于话本子的世界中,那是一个以太子沈潇和宋御史之女宋晚吟为男女主的爱情故事,二人纠葛十数载,最终以悲剧收场,而他是这段感情中的过客,是一个存在即为推动沈潇看清自己内心的工具人。
他在那个觉醒的雨夜里思考良久,他上一世不明白的自己缘何情根深中,又缘何会在百般折磨下依然付出一颗真心,都仿佛在这一刻有了答案,那是作者的笔墨凝成利剑,是文字刻划成符,将他如施巫咒时所用的木头小人一般摆弄,利剑刺穿他,符咒点燃他,最终他如中咒的飞蛾扑向会将他燃尽的名为爱他的火,恶毒的笔墨之下毁了他本就不顺遂的一生。
五岁之前的宋晚昭以为世界上最远的离别就是爹爹说去很远的那条街给他买桂花糖,是阿姊和他玩捉迷藏时叫他数他不会数的数自己却躲去小厨房偷吃糖糕。
而五岁的宋晚昭知道了,最远的离别就是在熙熙攘攘的灯会上不小心松开了牵着阿姊的手。
他在那一晚与阿姊走散,后又不小心被人群挤得跌入了河水中,不知浮浮沉沉了多久,再醒来时已是七日后,一户郎中夫妻救了他,他感激他们,用稚嫩的嗓音将拼命从记忆里找到的关于家的消息告诉他们,他说我们宋家很有钱,你们送我回家我爹爹会给你们好多钱。
但那郎中说十里八乡哪有什么姓宋的富贵人家,左不过我们夫妻俩半生无子,你便做我们的儿郎好了,后来过了很久,久到宋晚昭对家的记忆已经很淡薄了他才知道,当时他落入水中漂流而下竟流落到了隔壁县,而爹爹在发现自己走失后在附近几个乡镇苦寻良久,却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会跌入水中漂向远方。
初时宋晚昭老是想着回家,试图用他那五六寸的小脚丫丈量出从郎中的院子到村口的距离,后来这点念想也在郎中一次次落在他身上的拳脚下破碎了,他太疼了,于是他便不说回家了,也不再试着走出院落,他只在那堆满衣服的木盆和皂角香里偷偷地想这有点像爹爹身上的味道,在那中药斗柜的方寸间偷偷嗅闻山楂的酸甜气味回想阿姊爱吃的山楂糕。
就这样郎中夫妻俩以为他年纪小终会忘记自己的家,安心做他们的好儿郎,
他们叫他福子,宋晚昭安慰自己他们至少期望自己有福气,夫妻俩也在他愈发乖巧之下对他稍微好了一些,甚至在七岁时搬去了县里让他可以念书。
然而还算好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八岁时那半生无子的夫妻俩终于诞下了自己的亲生孩子,他们有了亲生的儿郎,那他这假的儿郎处境就愈发艰难了起来,他的乖巧在他们眼里变成了卖弄讨好,他的默然变成了抵抗叛逆,那段时间的宋晚昭仿佛做什么都是错,在动辄打骂之下他变得不安惶恐,唯恐在好不容易安稳的生活里再次被丢弃。
于是他只得白日完成学业,操持家务,夜里照顾不住哭泣的“弟弟”,然而这小心翼翼的对于自身价值的证明还是在“弟弟”三岁时失去了意义,郎中说家里没有多余的银两继续让他念书,即使他平日里已经靠着一手好字可以抄书赚钱了,
可夫妻俩依然认为这钱应该用在他们的亲儿子身上,他们的亲儿子还需要一件新的夹袄,即使宋晚昭在三九天穿的只是稍厚一些的单衣,他们的亲儿子还需要一双可爱的虎头鞋,即使宋晚昭一年四季能穿的也就只有那一双满是补丁的布鞋。
吃不饱穿不暖也没什么,宋晚昭却惧怕他们不让自己念书,于是他表现得愈发乖巧,甚至下跪恳求表示不会多花家里的一枚铜钱,而且还会在书院找些杂活来做补贴家用,这才守护住了自己读书的权利。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日子就这样在抄完的一页页书和反复清洗的尿布里度过。
时间来到他十六岁的那一年,那是改变他人生的一年,这时的他已经考过了乡试,成了举人却没能让他在这个家更好过一点,他的弟弟也已经八岁了,却依旧不爱读书,大字不识一个,他悉心给弟弟起的好名字赵圣哲,希望他能成为一个道德才智过人的人,可他弟弟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这也更让郎中夫妻怨怼,怪罪他没有好好教导弟弟,更是不许他再在空闲时间看书练字,于是他将所有大好的少年时光都放在了对这弟弟的栽培上,
然而这却让赵圣哲心生嫉恨,他不愿在家中读书习字,每每偷跑出去玩就要被宋晚昭说教,年幼的孩童并不知晓语言的杀伤力,所以他在被宋晚昭要求罚抄时总是会像倔强的小牛犊一般昂起头大声嘲弄:
“你不过是个捡来的野孩子,又不是我亲兄长,吃我家的用我家的,我才是这个家的主子你凭什么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