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青蓝的月光下,五色原的白土洁净如雪。银铃草窸窸窣窣,迅速生长。草籽爆出的浆液挥洒,干涸成浅浅一滩。
六珠翻来覆去,汗珠打湿了鬓角。
“呼一一”长呼一气。
靠着床柱,她侧过脸去看搭在椅子上的孔雀织锦裙。裙子在月光里溶溶,孔雀水红的眼睛一一水红?!
定睛一看,还是俏皮的黑白眼。果然是明日成人太紧张了。六珠拢了拢头发,不好意思地笑。
今夜父亲没有打鼾,静悄悄的,少女怀春的心思潜滋暗长。那个人……是否会把绸带送给她?啊,他太小了。还要三个年头……她已经决定好了,无论是谁上门提亲,她都不允。
他已经比她高了。六珠揉揉发烫的脸,起身。
系好裙带,抚摸着腕间浅青绸缎。
深夜昏暗,她还是想照镜子。
镜子?
镜子哪去了?
梳妆台只有半启着盒盖的香膏和一对玉镯子,珍重地卧在软绸上。
周身过电,须发耸立。黑暗中,高挑的少女看不清神色。
在她身后,床畔的脚靠上,立着一个滚圆的镜子。
清晨,五色原仍是寒意砭骨。
银铃草果实结霜露,像是一串串银光闪闪的铃铛。兰陀节前后,原上草木生长,葳蕤茂盛,故兰陀节也称生长节。
赤色族少年像檀柯木一样坚韧,赤色族少女像同心柳一样柔情。
代代族人抱着美好的愿景,在繁衍生长的季节,见证少年男女的成熟。
“六珠!”黑牙远远招手。
高挑丰满的少女背对着她,浅绿的头发分成两股,别致的各安一枚玉栀子。听见黑牙的呼唤,她一动不动。
黑牙摇着她的袖子,撒娇般歪头:“是气我弄丢了你的篦子吗?”摊开掌心,不是六珠的铜篦子,而是光洁如牛乳的角梳。
“象鼻犀的角打制的篦子。我还在底下穿了个粉珍珠呢。”黑牙把篦子举到她面前,摇了摇:“你听!”篦子和珠子碰撞,清脆悦耳。
“拿着。”一根根掰开六珠的手指,火急火燎地给篦子找了新主人。
“怎么不说话?是不好意思嘛~嘿嘿,我向来不喜欢梳头,留着也没用。”
六珠面无表情,嘴唇格外红艳。
她偶尔与黑牙置气时也是不言不语,锯嘴葫芦。黑牙见怪不怪。虽则诡异,她也下意识忽略。
生在蛮荒的西部,少年人偶尔被夜游神魇着是常见的。只是今天兰陀赐福,邪祟游灵不该出来闹事啊。
“那我走啦。”黑牙蹦蹦跳跳,水青色裙子曳舞,裙角的黄蝴蝶仿佛要活过来。
她回头。那个身姿楚楚而面庞稚气的少女握着篦子,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柔情缱绻,轻怜密爱。
与其说爱意,不如说是……食欲。
黑牙搓搓胳膊。一定是最近被黑穹气的睡不着,失眠导致神经错乱了。
不过,六珠不是向来不涂胭脂的吗?
“你今日怎生如此妖艳,像是迎亲的狐狸精。”黑牙摩挲着下巴,挑剔地看着黑穹。
瓷器造的人,半合着眼皮,睫毛密匝匝若鸦羽,生气也像凝目含情。若不是个子高大,肩膀也有了男人雏形,黑穹第一眼会像个小姑娘。
经过的少女们叽喳,清脆甜蜜,时不时你推我搡,或捂嘴或团扇遮面,觑着他笑。
“你别想着求偶啦!她们都比你大三岁。小牛吃嫩草,不可以滴一一”抢在黑穹暴跳如雷前,她煽风点火。铜锣一样的嗓门,把娇笑的少女们都吓了跳。等到回神,又是爆开的一阵莺声燕语。
黑穹不似六耳,见了姑娘家脸皮薄,冷哼一声,浅绿的几缕小辫子缠着绿松石,转首间划过黑牙的脸。
黑牙吸吸鼻子,这香味寡淡,但是有点熟悉。
咦?还抹了香!
我呸,这个花蝴蝶!
走出闹哄哄的人群。黑穹摊开掌心。
一枚光亮的铜篦子,孔雀开屏的样式。
“果然是拒绝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