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卷舒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坐于琴嫣殿中,一如从前的须臾数年。
古朴的窗棂抵挡不住黄昏的晖光,橘红色沉甸甸地落了满地,如今像是有了什么希冀,冰冷沉寂的大殿也开始微微亮堂了些。
她缓缓立起身,拖着一身华服走向一个高柜子前,可惜女子身量不高,需得搬来一个凳子才堪堪够得上。然而衣着笨重,行走实在不便,她索性脱了外裳,只留一件衫裙,一时便自在许多。
孟卷舒双脚踩在凳子上,踮足伸手去够柜中一个古朴庄重的小匣子,而后揣在怀中,小心翼翼地抱至案桌上。
匣子上满满当当落了三道锁,钥匙被仔细地藏在妆奁之中,她面上没有旁的神色,端坐于案前,十分虔诚地将锁一一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两只精美异常的瓷盏,而瓷盏之中,却各盛着半抔卑贱沧桑的黄土。
冰白的底,浑黄的土,透着一股诡谲的美感。
她用同样瓷白的小匙子舀了十分少许的土,而后小心翼翼地放入茶盏中。那眼神里满是珍视,好似其间盛着的不是土,而是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
夕阳描摹着孟卷舒单薄的影子,她将匣子锁好,十分郑重地放回柜子后,从灶上提了壶滚烫的开水来,将那盛了土的茶盏缓缓斟满。
迎着大片橘红色的光,她双手捧着茶盏,恍若捧着一个虚妄而美好的梦,一步步向门外走去。
夕阳倾泻在琴嫣殿前的石阶上,像是一大片波光粼粼的湖,她便坐在阶前,身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目光长长地、久久地落在霞光微弱的南边。
好看……真好看啊……比朝阳初升的东边淡雅,比落日妖冶的西边平和,它向来是这世间最好看的……
茶盏里的水凉了些,她低头看了一眼,一滴滚烫的眼泪便坠入其中,顷刻砸得粉碎。
女子抿嘴缓缓将其饮入喉,一杯混了水土的茶,加了泪水,原来是会变苦的。
宏伟的宫墙之内,余晖照人照故里,女子被锁在一重又一重的高墙中,微茫得不值一提。
鸿雁振翅,从天空中哀鸣而过,孟卷舒捧着茶盏瑟缩在一角石阶上,听遍了这皇城里所有的见闻。
茶饮尽,笙歌落。她站起身,怔怔地看了远方最后一眼,而后缄默地转身离去。
然而刚转过身,便被一阵惊人的力道拉回,她不受控制地跌进那人的怀中,下颌被抬起,一股温热立时覆上了她的唇。
从前他的身上满是书卷香,如今书卷气淡了,多了些若有若无的杀戮气,她就算不见不听,也能认得来人是谁。他依旧是他,他的血还是热的,胸膛中那颗跳动的心也从来没有变过。
灿烂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光影落入大殿之内,是迷离的温柔和缱绻。男子的手擒在女子的脖颈间,覆在女子微红的脸庞上,吻得一往而情深,那是这么多次以来,第一次带了侵略和索取的意味。
女子热烈地回应着,是将整个人整颗心全部交付给了他。金色的光辉落在细碎的眼睫上,映出点点斑斓闪烁的光华。橘红色的光舔舐着彼此的侧颜,宫殿做底,宫墙作衬,绮艳得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
孟卷舒鼻子一酸,将脸埋进他的怀里:“天还没黑,我也未给你送信,你这般冒冒失失地来了,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好……”
第一次发觉,在夕阳中抱着她,很暖。薛云照亲了亲她的额头:“我想你了……”
孟卷舒没有言语,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声,环着身前人的手却不由地紧了些。
夕阳落下,天色渐沉,清冷的月亮便升了上来。
琴嫣殿里,烛火明艳地燃着。两人依偎在贵妃榻上,合盖一件御寒的大氅,一同读着话本子。
许是书中的故事有些悲情,孟卷舒看得眼睛红红,鼻头红红,拽着薛云照的衣袖拭泪。
“好了……”他笑着替她把脸上的眼泪擦净,“一个故事而已,怎么哭成这样呢?”
女子哽着嗓子凶他:“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这样凄婉的故事都不舍得落一滴眼泪,日后定然是负心绝情的好苗子……”
男子听了便笑,笑得很温柔,抬手托起女子的脸,轻轻吻了吻她的唇:“我若是负你,这条命随你拿去。”
“情到浓时说得好听,”孟卷舒的双臂揽着他的脖颈,“薛大人,你现在可早不是秘书省时那个羊羔子了,怪我当初看走了眼,你就是一匹披着羊皮的狼!”
她的话语看似嗔怪,语气却甜腻,亲了亲薛云照的脸,便不好意思地埋头在他肩膀处。
薛云照将她抱着坐在了自己腿上,贪婪地嗅着她的体香,半晌后,伏在她耳畔缓缓说道:“阿舒,给我生个孩子吧……”
闻言,孟卷舒的身子一颤,目光下意识怔了怔。
他紧紧地环着她,生怕如流水般逝去:“有了孩子,你这一辈子都要和我纠缠在一起了……任你是厌倦了,烦闷了,想踢也踢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