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说幼年时对长大的幻想,夏之秋无疑是江令桥曾经最向往的那个模样。
每每见夏之秋时,她总不由得自卑与怯懦——若是万事清和,未有那场灭门之火,如今的自己,会不会如她一般冰壶秋月,怀瑾握瑜?
容悦和夏之秋是一类人,以慈悲行走世间。在幻象中,她又见到了他为她舞剑,两人仰卧于绪风河畔的场景,周身镀着月光,他们才最像是一对璧人。
第一桩遗憾了结。
幻象中的李善叶仍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他见她时,从来没有过不悦的脸色。纵使这么多年隔阂积深,但这一刻,似乎也都消散于无了。
她不怨他在离开忘川谷那日没来赴约,不怨他日后数年的疏离,她已经不怪他了……只是日后长路漫漫,江氏满门,只剩他一人踽踽独行了。
第二桩遗憾草草了结,那股吞天灭地的灵力也已迅速逼近其身,仅剩毫厘之差——飞扬的发梢被深渊嚼得细碎,束发的白藏不安地四散窜动,像是预感到了危险的气息。
江令桥抬手缓缓抚向那幻象,手指如触清湖碧水,一点波纹缓缓荡漾开来,将幻象渐渐驱逐为虚无。
她放下所有思绪与执念,两袖清风地面向希望,背对消亡。
时已至此,骤风雷霆抵达高潮,在冷眼注视下的死亡盛宴里,罪恶的低吟追逐着她将死的灵魂。红衣之下,来自魔域的召唤还操纵着那噬人毁心的爆裂之力。
江令桥孤身站在风口浪尖,一如一叶孤傲的扁舟,夜行于狂风暴雨的骇浪之中。
然而就在这求死的一瞬间,身后灵光骤亮,一道坚实的屏障立时擎天而起,像是自天而地,将忘川谷分割为一明一暗两个部分,生生将巫溪那团灵力阻隔在了屏障之外。
江令桥转过身,惊见容悦的身影。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独自一人面对着巫溪的灵力压迫。周身灵气氤氲,法印自身前缓缓升腾,宛如铺天盖地的一幅画,将所有罪恶与危险抵于三丈之外。
两股深厚的灵力相冲撞,挤压出巨大的风暴,容悦抵立与暴风眼中,长发翻飞,衣袂纷扬如猎旗。
江令桥愣愣地看着他,那眼神很复杂,像是欣喜,像是悲切。恍惚间又极快地清醒了过来,眼见着在巫溪的强攻之下,屏障已有松动,她顾不上问话,合手施法结印,凝聚浑身内力修补松动之处。
“不是让你别来吗——”猛烈的风将话音吹得断断续续,明明近在耳畔,声音却被吹跑了大半,“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容悦的眉头里攒着劲,一刻也不敢放松,咬着牙回她道:“等我们活着出去了我就告诉你!”
江令桥回看了眼太极殿,极轻地点了点头,那像是个默许,也宛若一个承诺。她腾出一只手来,五指绞合,托出一道法印,体内的灵力自法印倾注而出。
霎那间风起云涌,天地黯然失色,夹道的忘川谷侍下被这骇浪掀得摇晃不稳,脚底打滑,有的已然倒成一团。
“好啊——我道是怎么回事,原来是家仆通了外贼,还自诩是什么忠义之辈!”
见有生人闯入,巫溪气得战栗,目光和脸色因愤怒开始扭曲起来——
“江令桥啊江令桥,你很好!果然不辜负我的预料!”
她牙关咬得咯吱响,瞳孔里闪烁着可怖的黑色火焰,抬手间汇聚起灵力,猛烈而源源不断地攻向那个令她咬牙切齿的人。
死吧——去死吧——死了就不会再有痛苦了——
周身红衣如鬼魅,面色苍白似无常,她狞笑着,眼底里却不见一丝笑意,宛如嘴脸被牵拉出虚假的表情,可那手中操纵着的灵力喷涌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那是来自天地之间唯一的魔道之人,而站在她对立面的,一个是半魔,一个是半仙。
灵力对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巫溪的实力深不可测,江令桥并不知道魔高几何;今日更是第一次见容悦使用法术,同样不知道他道深何处。此番危机之下分庭抗礼,只能全神贯注不可松动,而他们唯一有的优势,便是四手敌双拳。
江令桥将手擎高了些,衣袖缓缓垂落下来,露出半截手臂。腕间的那串晶亮的银骨链,久不见天光,如今好不容易面了世,四个神态各异的骷髅头扎了堆,光闪闪地招摇着,肆意沐浴恩泽。
她向银骨链轻吹了一口气,四个狰狞的鬼头便如同瓜熟蒂落般稳稳地落在地上,而后一齐转向,蹦蹦跳跳欢欢喜喜地奔向了飞太极殿前的红衣谷主。
是的,他们无畏杀伐屠戮,不死不灭;它们是水,是气,是云,刀砍不断,剑劈不透,它们将永远活着,永远等待着下一个从泥土枯枝中把他们拾起来的有缘人。
四个鬼头径直踏过杀戮场,旁若无人地向前奔去,喜怒哀乐,各有各样。
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可以丝毫不受外物的伤害?巫溪的目光被分散开,却见它们一个个朝自己扑来,当下便腾出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