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宫中上下忙得人仰马翻,只因贵妃娘娘的生辰将至,圣上一声令下,言说要大办盛办,更要依着贵妃的喜好,让娘娘心满意足才行。
这是个提着脑袋做事的肥差,办得好加官进爵前途无量,办得不好则赔官丢命一落千丈。
皇帝近来十分信任楚藏,本想将此差事全权交由他来操办,可是才刚说了第一句话,立时就被噎了回来,楚藏不仅直言拒绝,更道国库空虚,列出五条大办生辰的弊处,跪请陛下三思。
皇帝自是不爱听他念叨这些不合时宜的劝辞,自上回贵妃阻隔太师一力护驾,皇帝对贵妃的钟情便只增不减,心中慨叹八百年修来的福分,才能得此良人。眼见着她生辰将近,更是早晚琢磨着送什么才最能讨其欢心,甚至直接将此事摆在朝堂之上,与国事一同商议,引来群臣嗤鼻。
国师不愿承接此事,皇帝便也作罢。想来贵妃也是不会满意这个人选的,他就算是操办得再天花乱坠,一见人名,美人的眉头铁定得皱到后半夜去。
既如此,索性直接将事情扔给了太常寺,反正贵妃独爱月琴,只要在礼乐上多花些心思,总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故而临危受命的太常寺忙得跑断腿,旁的地方却览经品茗,好不惬意。
秘书省今日由薛云照当值,来时殿内尚无一人,他便俯身于案桌前,揽袖焚了一炉香。而后抱起一摞又一摞的礼乐典籍,在群山重叠般的书阁之间穿行着,将其一一归于原位。
若真要说秘书省近日额外忙了些什么,也就是太常寺的人时常查经引典,劳费人心人力替他们寻书归籍了。
日光透过窗棂,被一重又一重的书阁阻断开来,落在少年的眉目之间,显出不同层次的明暗来,瞳孔映着金色的光辉,恍若藏了一整个夏夜的星子。那一身绯服考究,没有一丝皱褶,衣袂随着步伐轻轻掠动。他抱着书经典籍,探目寻视着每一个书阁,将一本本圣贤小心而虔诚地归还于原位。
仍是一位惊才绝艳的年轻状元郎模样。
殿中无人,薛云照归还完典籍,便坐于案桌之前,鼻翼翕动,轻闻了闻那沁人心脾的香。而后,目光缓缓落于案桌上的一尊玉雕。
一整块的南红玛瑙,比手掌略长些,极其罕见。在家中无意间见到这块石料时,他第一眼便打定了要作何用。
那是一种冥冥之中便注定好了感觉,如同翻开书卷,目光刚遇上其中字句,便已然知晓了该如何通读。
薛家崇尚书香,薛云照每日都会读一两个时辰的书。如今读罢圣贤,闲来无事总会居于书房,一心扑在那块玛瑙石上。
陆陆续续磋磨了数月,已然可见其形其神。那是一个女子模样,长发轻衣,舞姿翩跹。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其神韵怡然若春华,如沐和风。
这块玉石尚有另一神来之笔,观此南红玛瑙,色泽并非纯红,而是锦红、柿子红、樱桃红、玫瑰红、冰飘红和红白料等各有混杂。篆刻为衣袂飘飘的舞女后,各色竟然归了位,面首、长发、眉眼、朱唇等色泽分明,尤其是女子所着的舞衣,虽不是什么锦衣华服,不过一件寻常百姓家的衣衫,却能细细分出层次来,各有各的斑斓。
或许是天意,一切显得那样的恰如其分。
薛云照十分钟爱这尊舞女像,特地又寻了块羊脂白玉为底,篆刻出花草虫鱼,镂刻出角亭玉湖,景致却又极其微小,两两相合,最高之处才及女子膝弯。大有一舞动山河,山河皆凡尘的磅礴之美。
他拿起凿刀,开始雕琢起最后几处细微的神韵来。
这几笔他十分细致,端着那玉石,仿佛捧着一位女子的面庞,落处极为小心。
她有着姣好的面容,华贵的气质,长袖善舞却并不显露,束缚在条条框框里,而并未禁锢起最本真的天性,有着活生生的喜怒哀乐,像是从枷锁之中开出一朵自由烂漫的花。
然而,这是最深的禁忌。
薛云照搁下凿刀,将女子刻像轻轻置于白玉台上。
磅礴之下,他总能看出一股婉约的美意来,像蔓生的丝萝,静静依托于乔木。
这或许是自己一生最得意的佳作了,如果可以,他想把她陈设于房中最醒目的位置,晨起时看见她,推门而入时第一眼看见的,也是她。
然而,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将这场旷日持久的白日梦彻底碾作齑粉。
皇帝进来的时候,身后跟了好些个内侍。薛云照忙从桌前起身,正冠撩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跪拜之礼:“微臣参见陛下。”
“平身,平身。”显然,皇帝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而是四下望了望,道,“此处可有什么月琴的曲谱?朕要贵妃一眼见了便喜欢上的。”
闻及那个人,薛云照的心忽的动容了一下。
然而天下皆知贵妃素爱月琴,却并不知晓她爱的什么曲调。薛云照正欲询问一番,皇帝的目光却被什么东西骤然吸引了,径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