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音在上,七常不敢大办丧事,就连棺材下葬也不敢让他知晓,只能寻个没什么人的林子,在冷清的夜里偷偷埋了,削两块木板作碑。
江令桥施了个法印,隐匿了她和容悦的身形,此刻正稳稳当当站在自己坟前,立在七常面前,而无一人知晓。
“居然在有生之年见到了自己的丧葬和坟冢,也算是意外之获了……”她双手抱肘,歪头看着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几个人,颇为感慨。
容悦没有放多少心思在眼前几个人的号丧上,更多的心思是落在了江令桥身上,他看着她,而她却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场子虚乌有的闹剧,恍若真的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有时候,他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出了错觉了。
“江令桥……江令桥……江令桥?”
“嗯?”
总是在第三声之后,她才会堪堪回头来应他,是不想理会,还是真的没听见?
“我不放在心上,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一路上,这句话无数次地萦绕在他心头,像一个天大的嘲讽横亘在眼前,横亘在他和她之间。
沟壑之间没有桥,买路钱都没有去处;那也不是河,其间没有水,纵然他愿意孤身游过去,也没有依托。站在沟壑旁,往下,是一望无底的深渊,他可以清晰地看见,巨壑另一畔,驻足的人是江令桥,是那一帕方巾上簪花小楷绣着的望秋。
而她却背对着自己,不肯直面相见,后来大雾泛起,蒙住了双眼,渐渐的,连身影也要瞧不见了。
“桥妹妹,你安安心心地走,不管是留在这,还是回雍州,只要是你快乐就好,哥哥们的心里,永远为你留着一席之地的……”
“听说下面冷,桥妹妹你的身子骨弱,哥哥们不在身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我听说……听说……”谷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下头小鬼多,要是……要是他们欺负桥妹妹怎么办……桥妹妹是个心肠软的,又见不得旁人多受苦难……难免要吃亏的……”
听着听着,江令桥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么些话,说她身子弱,说她心肠软,说她被小鬼欺负,朝夕相处了这么久,竟没有一句说得贴切的。
她盈盈笑着。回过头去看容悦:“你听,心肠软的,见不得旁人多受苦难,难免要吃亏的……”
她本是想说来打趣他的,因为容悦总说,行医之人要心有慈悲。结果话刚说出口,她的笑容就凝在了脸上。今时不同往日,应该减免不必要的言谈举止才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想靠近便靠近,想说话便说话的。
江令桥眸光垂落,讪讪地转了身回去,不再言语。
容悦看着她转过来,又眼睁睁看着她转了回去。只要她一开口,他总能及时看过去,目光里没有旁的,专注得只有她一个人。如今她同他说的话较往常少得可怜,一字一句都显得贵重。每每主动说上一句,便一个字也不想错过。
她转过头去的那一刻,容悦垂下了眼,低低地看着脚旁的枯枝。
“心肠软的,见不得旁人多受苦难,难免要吃亏的……”
是他心肠软,还是她见不得旁人多受苦难,故而来撩拨?这件事是亏还是福?他曾一度以为是福,带着欣喜赶到她身边,却蓦然发现,事情好像并不像他心中所想,而是完完全全的背道而驰。
容悦一脚踩碎了那枯枝,轻声叹了口气。
“桥妹妹,你在地下好好的……若有什么难处只管来寻哥哥们……生前对你的好太少,死后……你若是原谅哥哥们了,便托梦告知一声……”
“是我们对不起你,你放心……百年之后再相逢,你若还愿见我们……要打要罚,我们绝无怨言……”
“我们手上是非多,万一……”杨闯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万一牢狱里死去的冤魂知道了桥妹妹……知道了她同我们的关系……那,那么多人呐!他们万一去寻她的麻烦怎么办……”
一语惊醒梦中人,一句话说得几个人眼泪又是刷刷地往下掉。桥妹妹之死本就归咎于他们,而怨恨他们的恶鬼只会多不会少。生前本就很对不起她了,若是九泉之下也因他们而不得安宁,那么百年之后,如何还有脸面再相见?
众人细细一思量,当下又抱头哭起来,悲凄作一团,声音不绝于耳。而殊不知,棺椁里的人早已金蝉脱壳,不知所踪了。他们拜的,不过是是两副空棺材,和两个活得好好的人。
“走吧!一群大男人哭哭啼啼的,还不知忧愁到几时,没什么好看的了。”江令桥大步踏过坟前土,径直从众人面前穿了过去。
容悦绕行而过,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他们的戏份已经结束,真正的好戏尚在酝酿之中。
而他们唯一要做的,便是等。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七常和周子音之间本就不是铜墙铁壁,如今有了裂隙,风又劲,缺口只会越来越大。剩下的半个月里,总会有人按捺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