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灯青愣了愣神,小姐自小就是泡在经纶书香里养大的,未沾染过半分武道的浊气,是个正正经经的闺秀。没扎过马步,没扛过水桶,就是重活没做过几桩,如何提得了三尺青锋?
她知道,小姐是想念容公子了。
夏之秋从她腰间拔出剑,剑身寒光毕现,月光下映出一双哀愁的眸子。她掼着劲,稳住有些颤抖的手腕,回想着那夜月下所见,依葫芦画瓢向前刺了一剑。
晃晃荡荡地转了个身,将剑高举过头顶,艰难地凌空劈下。如若成功,合该听见剑气划破长空的声音,衣袂该如夜放的昙花一般乍现——她的眼里莹莹闪闪着茫然无措,然而什么也没有。
“是……这样吗……”
她喃喃自语,不知是在问人,还是说与自己听的。没等人回答,就收剑,兀自轻摇了摇头。
那样一个飒沓如流星的身影,那样一番行云流水的酣畅,到自己手里,怎么就显得这样笨拙可笑呢?
剑也没碰多长时候,举了须臾便有些吃力,垂握不过半盏茶,坠得手里酸胀。怀化大将军之女,将军府独女,说的总是没有唱的好听,谁会知道,顶着这样一个风光头衔的,其实只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草包。
她扔了剑,席地箕踞于水畔,在湖心之间。身后是长堤角亭,身前三面临湖。星云落在水面上,叫晚风吹成了一团微皱的镜花水月,脆弱得像是飞檐的雪,不消人动,就碎成了七零八落。
看着水中波光粼粼的巨大朔月,夏之秋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滴在脸上,砸在衣服上,滚落在夜里冰凉的堤岸上。
“小姐……”灯青倚着她坐下来,心疼地用帕子替她拭泪,“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是积年的功夫,急不来的。”
夏之秋目光定定的,任由帕子拭去泪水,声音苦涩:“我是将门之女,却从没有一点将门之女的豪气胆量。锦绣河山不容我瞻仰,门府庭院之下的四方围城才是我的天地。我什么也做不了,文不能科举徵选,武不能替父分忧。也不会舞剑,那很难,比背不出论语被先生打手心还难……”
她顿了顿,像是在娓娓道来一个憧憬了很多年的愿景。
“灯青啊……你说,我若从小习的是武,那该多好,横竖不至于是今天这副窝囊模样……”
灯青从懵懵懂懂的时候就跟着夏之秋,又怎么会不明白她心中所想,只是,有些遗憾,从一开始便注定好了的。
“小姐……”她开了口,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或许……或许将军有他自己的考量。女子学武,总归是千难万阻的,先夫人拼了命才生下小姐你,将军心疼你,又怎么舍得让你去吃那样的苦……”
“况且这世道重文抑武,女儿家总是有才情的好。将军一生受此压制,不想让你走他的老路。文弱女子,也总好过刀尖舔血,他是想让你平平安安的,一生顺遂便好……”
晚风拂过来,夏之秋蜷起腿,跽坐其旁,眼里不再腾腾地落泪,像是将这一番话裹着方才那碗参汤,一同饮下了肚。
“况且灯青在小姐身边,会永远永远陪着小姐。”灯青握住她的手,“小姐是天上的文,灯青就是你地上的武。小姐有险,灯青会替你去担;小姐有苦,自有灯青替你排除万难……”
“灯青……”夏之秋哽咽着,转身抱着她,“你待我好,我知道的……”
灯青明白她心里愁苦,只一下一下轻拍在她背上,小小声道:“小姐,你与容公子有缘,定会有相见之日的……”
夏之秋的字句里没有提人,但她听得出思念。
低沉的哭声湮没在她的颈侧:“灯青,是我没用,我没出息……”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将军府的女儿有血性,是敢爱敢恨,何必拘泥于王孙贵胄?夫人在天有灵,看到小姐有心爱之人,定然是心中宽慰的。”
“我想他……灯青……我想他……”
灯青能感觉到肩膀处的潮热,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静悄悄洇湿了大片。
误入尘网中,一去十余载。[1]
从没想过尘缘里的匆匆一瞥,有一天也可以深刻至此,如磐石般厚重,如蒲苇般柔韧。爱上一个人只需要一眼,记挂着一个人,却是岁岁年年。
夏之秋阖上双目,眼泪划过脸庞,如珠玉坠落在地,“啪”的轻细一声,碎溅成万艳同悲。
***
外头是白昼,牢狱里却暗得像夜里。若不是有狱卒的带领,怕是几个弯弯绕绕就够能把人弄得晕头转向了。
容悦、江令桥“兄妹”俩亦步亦趋跟在狱卒身后,脚下的路九曲回肠似的,好容易才到。
“就是这里了,你们进去吧!”领路的狱卒脸周正得像块板子,“周大人正在狱审,手下仔细些分寸!”
“是是是!”两人不住点头哈腰,颇有几分小人风范,至狱卒走得远了,还躬身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