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锁烟迷(1 / 2)

久行于黑夜,便豢养出一双黑色的眼睛,恍然见白昼,风云是刺目的,雨露也是刺目的;正如走出半生,沐光而行,驻足于老城深巷前,推开古朴厚重的木门,忽地被暗潮汹涌的黑铺天盖地裹挟着,黑夜便也就更黑了。

一月未至,重回忘川谷,这是江令桥生活生长的地方,她在这里度过了整整十年。从前未发觉,这次回返,意识里却荡起三分涟漪,泛着陌生而又熟悉的潋滟。

霞露壑是永远潜藏在暗夜里的,幽深,禁忌,从那联拱石桥上轻轻走过,偶尔还能闻得恶魂几声残存的幽鸣,犹如余晖之下归鸟的啼鸣,轻轻贴着水面掠过,一沾水便踪迹全消。

可是霞露壑没有余晖,也没有飞鸟,活物飞不来这里,只有无心无神的青鸟会带着主人的应召登临此处。

遥遥望去,大殿之门是开的,一月、四月和九月见她回来,欣然笑了,或柔软或温润的声音两两相告:“护法回来了,护法回来了!”

旁人见了也笑,只是那笑扑簌簌的,脸颊一挤,就会有积年的伪善抖落下来,一块两块,斑斑驳驳。

江令桥常常想问,他们知道这些粉饰出来的假面,其实从来没有遮住过躯壳里的真面目吗?

太极殿依旧那般巍峨耸立,像只雄卧于世外的麒麟巨兽,利爪锋锐,目光凛凛,皮毛泛着倨傲的光,它半坐其间,睥睨四方。

走进殿,她望着那高台,默默站定,颔首道:“见过主人。”

殿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巫溪和江令桥两个人,偌大空堂之下,耳畔的回声隐隐作响。

巫溪没有说话,也没有旁的动作,雨点般紧密地凝视着她,鼻息间一吐一纳却仍是平和的,轻缓的,好像今天仍旧是个再稀松平常不过的日子。

她在看,她在寻,刀子一般钝钝的目光将江令桥从外探及到里,再由里搅碎拉出,直至看到刃上没有乌黑叛变的脓血,目色才缓缓归趋于平和宁静。

她不说,江令桥便一直未起身,巫溪无声笑了一笑,乌的发,白的脸,泾渭分明。

“护法此行可还顺利?”

“回主人,”淡淡的口吻,淡淡的言语,淡淡的神情,“属下幸不辱命,徐斯牟现已被斩杀,魂飞殆尽。”

即使没有抬头,即使没有看到神色,即使不知晓巫溪的疑心,江令桥也能明显觉察出一丝吊诡的不同来,这是往日里从未有过的。

她隐隐觉得,忘川谷,或许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好!右护法还是这般,从未让我失望过。”巫溪手指捻着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忘川谷内鬼频出,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量谁知道这颗毒瘤究竟是何时滋长,又蔓生于何处。江令桥积年累月地不在眼皮子底下,今日忽至,倒突然提醒了她——天时地利人和,这位终日羁旅的右护法,多适合做相思门的内鬼啊!

她兄长知道背叛的下场,他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滋味,因为每个完满的月圆之夜都会在他耳畔凄厉悚叫,提醒他,告诫他,他不能,他不会,他不敢。

但她……可就不一定了……

这么一个卵壳里避风躲雨的婴孩,谁知道会不会耍些家里人都不知道的小把戏……

在那缄默的一盏茶时间里,巫溪鹰隼般的目光来回审视着——很好,没有破绽。直觉自心底里升腾,告诉她,江令桥于此事,是置身其外的。

她的目光一顿,半像犹疑,半像慰然,看不出来是愠怒还是高兴。

“贾太师之侄,大理寺正,周子音。”巫溪一拂手,幽冥异路帖便闪着流光,翩翩而至。

“属下领命。”江令桥抬手隐了那帖子,叩首受命。

“另外,”巫溪冰冷的声音响起,夹杂着低低的笑声,宛如地狱的火烧了进来。

“替我送样东西给他……”

***

夜半子时,悲台后苑隔绝尘嚣,舞乐烧不进来,床笫之私也烧不进来。冯落寒白日里去了趟罗绮斋,远远地同母亲说了一会儿话,回来后一整天都分外愉悦,倦意袭来,睡得也比平日早些。

午夜梦回,在久违的梦境里,她看见了花,看见了草,看到了山,看到了水,白云千里万里,明月前溪后溪[1],那是这辈子都不曾领略过的明丽风光。

忽而自云波浩渺处飘来一阵紫烟,绵延悠长,如梦如幻,落在眼前,山水花草都轻柔曼妙起来。而后一阵隐隐约约的歌声响起,幽幽咽咽。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2]

月光捅破窗棂,冯落寒突然睁了眼,眉心突突地跳着——这歌声不是梦里的!

她猛然坐起,披衣出了门。门开的那一刻,歌声受了惊,戛然而止。一个紫色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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