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悦没画过眉,更别说为女子描眉了,可江令桥的目光满怀殷切地落过来时,有那么一刻,他不想辜负她。
镣铐锁住了她的双足,晨昏掩住了她的眸子,但幽长的黑暗中,他希望能看到仅有的天光里,她的灵魂能在囚车上起舞。
铺内多设明镜,两人所处的位置算是铺子里少有的余地。午后的辰光泻入厅堂,镜面映照,四处皆是斑驳的光影。两人盘坐在一方案前,容悦手持眉黛,极认真地去描摹她恬淡的弯眉。
光怪陆离的景象虚妄起来,尘世之大,似乎真真切切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阳光将虚影拖得极长,男子认真的神色,女子柔善的眉眼,都淹没在春水绿泉的流波中,成了一片碧清的汪洋。
江令桥一手无声地在案上轻叩着,一手托腮,噙着极浅的笑去看他。斜阳橘黄色的光镀在他认真描摹的侧脸上,极尽柔和,如一尊虔诚的仙人,那漆黑的眼底,似有千百年前的凄婉,让她总这样出离地望着他。
思绪飞回,江令桥仍是静静地撑脸看他。须臾,盈盈笑着,忽而轻轻探身,向容悦挪近了几寸,眼睛里似盛着潋滟的波光,流落出细碎的深情。
容悦怔了一下,手停滞在空中。毫无疑问她是美的,清冷时美,思量时美,蹙眉时美。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神若何,月射寒江。她的笑里,藏着江湖儿女的意气、杀戮场上的恩仇,和一小片自己的欢愉。
他看着她,第一次觉得她离得这样近,近得能窥见她瞳孔里的自己。
那一刻,脑海里飞过无数琐碎的画面,笑是甜的,回忆却是苦的——他还记得当年那处葱郁的山林,花鸟繁盛,唯有她面无血色,残喘地瑟缩在一棵树前,静候往生;他似乎看到红尘与杀戮被抛诸脑后,空无一人的山谷里,一个散发的女子在月色下独自练剑,风扬起她的衣袂,她剑指西天,哀哀地笑了一声。
空气开始变得温热,某一刻鬼使神差,容悦伸出手想抱抱她,然而这时江令桥却忽然惊叫一声。
“容悦!”
江令桥的余光瞥见了铜镜中的自己,登时气得笑出了声。她一把推开他,对着镜子照了好一会儿,笑得直发抖。
悬于半空的手默默收了回去。
江令桥一转脸,指着那撇乌虫般的粗眉质问他:“你觉得好看么?嗯?”
容悦讷讷地应了两个字:“好看。”
“一点也不好看……”江令桥叹了口气,转过身,对着铜镜去擦那描得粗黑的眉毛。
正此时,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踱步过来,笑呵呵地对江令桥道:“姑娘,这螺子黛可还合您的心意啊?”
江令桥专心致志,头也未抬:“还行吧。”
掌柜这下犯了难,螺子黛贵重,若砸在自己手里可是好大一笔损失,从前还能对试用的女子好好夸赞一番,引得她们欣然买下,可如今这……这眉描得……他实在难以违心地夸出口。
哑了半天的口,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眼见老板的汗就要流下来,容悦垂手,正欲交付银子,适逢江令桥擦拭干净,她按下他的手,这才慢悠悠地冲掌柜笑了一声:“不过我喜欢。”
话罢,她站起身,扔给掌柜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转身离去。
“第二次,算你过了。”她回头不甘心地看了容悦一眼,而后径直走出门外。
***
是夜,风朗云清,星月皎和,容悦房中掌着灯,坐于烛灯下,手里握着一方缥绸手帕,帕角绣着两个娟秀的“望秋”小楷,他低头看着,想起了白日里笑意盈盈的江令桥。
相当不正常。
忽然门外响起一阵叩门声,容悦将帕子收回怀中,起身去开门。只是这门刚打开一条缝,他的眉心便跳了两跳,顿时觉得事情不简单——
江令桥立于门外,一袭嫣红轻纱罩身,手执纨扇,柔桡轻曼。廊间有细风,微微撩动着她的发梢和衣袂,较平日而言多了些妩媚纤弱。
一看便是秦娆珎的装束打扮。
她打着扇进屋,反手便关上了门,穿堂风拂来淡淡的玉兰香——也是秦娆珎惯用的香料。
“你……你来干什么?”容悦嗅出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江令桥含笑向前走了一步,温热的气息扑落在他脸上,眼中有期盼:“你觉得今晚我有什么不同?”
“你……”容悦后撤一步,“你……你别着凉了……”
江令桥追了一步:“好看吗?你喜欢吗?”
她仰起目光看过来时,眸子总是清亮亮的,给这一身秾丽添了几分纯然,容悦的心忽然漏了几拍,脑子里一片空白,连连退了好几步,他偏过头,不去看她。
“好了我信你了……”他大致猜出了七八分,连忙说,“之前是我一叶障目,有眼不识泰山,你……你快回去歇息吧,明日徐斯牟就到虔州了……”
话音还未落,江令桥便靠了过来,光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