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雪言辞切切:“臣女从前猪油蒙心了,为人女、为人臣俱是有愧,如今愿意尽心侍奉夫君、孝敬家公、弥补过错。姊姊、姊夫,就允我罢?”
她语带骄气,又是家常的称呼,寻常嫔妃姊妹哪个敢喊一声姊夫?一下子抚在平康帝心坎,哪还管什么青红皂白?边上还有淑妃一脸殷殷看着,平康帝忙不迭应允:
“小姨原是朝廷敕封的常山侯夫人,即日入主侯府。”
柳青雪美目一闪犹嫌不足,语带忧愁:“只怕侯爷、小侯爷要埋怨,这乐户之女好歹也伺候这几年。”
平康帝连忙安抚:“不会,君子哪有流连倡伎的道理?逐她出府就是了。”
你一言紧赶着我一语,柳露桃连开口的机会也无。
又听柳青雪委委屈屈地问:“只是逐出府去?姊夫没听她的,方才呛我吃好一顿拶子。”
她语气伏小委屈,眼神却根本不是那回事儿,望向柳露桃的眼神森寒无比。
平康帝没看见,平康帝大手一挥:
“自古尊卑有序,此乐户之女既不尊此序,冒名顶替,欺世惑名,治一个不恭之罪,责令逐出常山侯府,发为官妓。”
发为官妓?!
外头的北风似乎吹进殿中,柳露桃透心凉。
后脊梁一股凉意蹿上天灵盖,胸口却又仿佛有一把火在烧。
她们、她们不把咱当人,是非曲直,皆可轻易扭曲。柳青雪有句话真乃金科玉律:夫主宠爱,自然都是她的道理。
传闻淑妃柳霜桥词曲了得,刚进宫时沉寂过一段日子,很快凭借一曲《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一举虏获圣心,又做得好一手奇巧菜色点心,秘制皂珠异香销魂,渐渐笼络住圣心,青云直上,凝和宫再没有“弄妆梳洗迟”的冷清。
可是,你得宠了,你就纵容你妹子胡作非为?
眼瞧传旨太监躬身就要接旨。
“民女斗胆,”柳露桃心一沉,豁出去了,都别落好,“请官家明鉴。柳氏用药强掳民女进婚庐,实为强迫。柳氏领赐婚的圣旨,暗地里却偷梁换柱,岂非抗旨不遵、欺君罔上?请官家明悉。”
平康帝总算坐正身子,松开淑妃白腻腻一只手,浑灰的眼珠子转一转,叫住传旨。
柳青雪哪个束手就擒?正待反击,忽然外头通传太监一溜烟快步行进,往前打千:“启禀陛下,常山侯方靖廉携子求见。”
眼下这件确确是常山侯家事,平康帝估计终于想起他小姨不仅蒙住他,还蒙住方家一家子,说宣进来。
只是艮岳虽说不是内廷,但终究住有宫妃,因吩咐方氏父子在殿外候旨。
柳露桃心里并没有松泛半分,手里帕子绞得死紧。
不一时听见通传太监去而复返,殿外两道沉健男声:“微臣参加陛下。”
平康帝叫起,使太监把因由说一遍,又说:“靖廉,这事二娘不妥帖,朕和淑妃且要说她,叫她给你赔不是。”
听殿外较低厚苍老一些的声音答:“臣万不敢当。”
柳青雪当即喊上家公,赔一句不是,淑妃说就你这妮子任性。
这事儿,似乎就这么过了。
忽然柳露桃听见外头方闲庭的声音:“启禀陛下,臣有事起奏。”
平康帝恩准,殿外方闲庭道:“臣以为,柳二娘进府不宜声张。”
“为何?”平康帝疑问,淑妃也道:“小侯爷难道要委屈本宫小妹悄悄抬进去?”
“陛下,娘娘,”方闲庭并不退让,“强掳民女,这罪名说出去忠勇伯面上实不好看。”
柳露桃手中帕子一点一点松开。
不声张,即是不降罪、不发旨,谁的罪也不治,什么旨意也不发。
淑妃正待说一嘴,柳青雪忽然吐口:“我不声张也可以。”
她纤手一抬,指向柳露桃:“有我没她,你把她赶出去,也就罢了。”
殿外好一刻没声气,半晌,方闲庭没头没脑问一句:“你如何说。”
殿中他可称“你”,问的是谁不言自明,只有柳露桃。
柳露桃闭闭眼,向上首拜道:
“谢官家恩典。”
平康帝眼里哪有她这个人,此事已毕,爱妃哄得好,方家也没埋怨,两家亲事还续着,军中颇负威名的方小侯爷还是他的连襟,皆大欢喜,随意挥挥袖子叫退。
出殿的时候,柳露桃身形晃一晃,没别的,她跪也太久。立在阶上迎面撞着方闲庭幽邃的眼,方闲庭下意识要来扶,柳露桃也是下意识,往边上让。
这一进一退,夫妻俩各自脚步顿住,都只有默默。
方闲庭一身戎装,绯罗蔽膝,黑色皮履,想是匆匆赶来不及更衣。
他的眼睛本就既黑且深,此刻看向柳露桃的目光尤为深沉。
他问:“你只谢官家的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