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自己是空心的蒲苇,像墙头草一样容易倾斜,汲取别人的爽朗与勇气,就错误地受到感染,以为那一样成为了自身的意志,直到这虚张声势的武装被现实狠狠揭穿。
所以——我无法体会到真一郎疾驰的快乐。即使可以短暂地依靠他的肩膀,也不可能看得见他眼中的风景。
仿佛睡过一觉那样漫长,耳边的风声渐渐趋于静止。
单手绕到下颔解开了绑带,我把头盔摘下还给真一郎,手臂又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人类的身体比地毯和枕头舒适。重新找到自己的双脚站稳之前,我还想再贴紧一会。
真一郎没有动弹。
染上两个人温度的夹克亲密地把呼吸声围住。
皮革微微有些刺鼻的味道想要在肺部留下印记似的愈发浓烈,鼻尖泛起一阵酸意。
“我搞砸了……没能和伊佐那好好相处,你明明拜托我照顾他,但我没能做到……”
“你是因为这件事,所以才这么难过?”
没有狂风阻挡,他开口时胸腔的每一丝震动,都完完整整地透过肩背传来。
“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我想,我大概是知道的。
真一郎很温柔,所以一定不会说出责备的话。即使失望也会尽量安慰我。而我则毫无疑问,只是在利用他说出自己想听的内容。
我没有吭声。
“对不起,”他在我的手背上安抚地拍了拍。
“自说自话地把伊佐那推过来,没想过你的感受,欠考虑的人是我。”
“不是的!我很高兴……伊佐那每天都会陪着我,但我却得意忘形,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结果伤害到了他。”
和那孩子的相处时间一点也不足够久,甚至不足以让我分清自己究竟是喜欢伊佐那、还是仅仅喜欢有人陪的感觉,却已经互相理解了最痛苦不堪的部分。作为年长一方的我没有比伊佐那成熟、也并不比他圆滑高明,越是想要接近,就越会把对方刺痛。
“‘得意忘形’?”真一郎肩膀颤动,居然笑了起来,“这还真不像你会说的话。伊佐那可是这么告诉我的:他看到你就会生气——”
(果然——)
“因为觉得你对他太好了。那小子在闹别扭,不自觉就想对你使坏,把你惹火了又不知道怎么低头。你别理他。”
我愣住了,不自觉抬起头,却恰好撞上后视镜里真一郎深黑的双瞳。
摩托的前轮在熄火时就倾斜向一侧,停车后没有挪动过。真一郎也没有移动……一直通过后视镜在看着我吗?
(是我不好,仗着年长几岁的优越感随便踏入伊佐那的私人领域,差点把自己糟糕的部分推给他,以为那样就是交换心情,还不明不白地发火——)
但我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能维持住平静的姿态就已经用尽全力。
所有的自我厌恶都在他的目光中冰消雪融。
让我无法行动,让伊佐那无法遵守对大哥的许诺……盘亘在我们心中的使人痛苦不堪的黑暗情绪,在他的微笑中居然会一下子变得这么轻盈。
“小雪,”
真一郎往后稍微仰过,把腿从身前跨到同一侧,转过身来摸了摸我的头。带茧的粗糙指节小心地梳着我的头发。
“小雪是好孩子,我会把你的心情传递给伊佐那,但你可不要就这么简单地原谅他啊。”
“咦?但是,如果他愿意原谅我——”
我慌忙想要低下头,却被他的掌心捧起脸,真一郎用拇指小心揩去眼角的湿润。
“臭小子害你掉眼泪了,真是……我都从来没让你哭过……”
真一郎半耷着眼皮,用很小的声音嘟囔着抱怨完,就不再说话,嘴角下撇,还微微撅起,显露出一脸不高兴的这副模样,突然唤起了我很久远的一段记忆。
那是父母还维持着和气氛围的时候。忘记了什么原因,明明是休息日但父母和武臣那天都不在家,我和真一郎瞒着大人自己去了涉谷新建成的超级商场玩,不小心被人流冲散了。等天黑后终于找回分散的地点,他一看到我就开始大哭……那时我也是用这样的动作给他擦着眼泪。
小时候,总是我在安慰哭泣的「哥哥们」,武臣和真一郎个子也不比我高多少……所以一直没什么特别的我是「妹妹」的实感。
但是……
眼前的这个人。被故意戏弄也不会生气,总是嘻嘻哈哈看起来不太正经,不高兴的表情和八九岁比好像一点没变,但也能用三言两语就宽慰我的心情,而且认真爱护着我的泪水的这个人,毫无疑问已经成为了成熟的大人。
声音、态度、气味、手指的轮廓、侧身的姿势、肩膀的宽度还有嘴唇。
太糟糕了。
片刻之前我还在为能依靠他一会而感觉安心,现在却错愕地意识到了佐野真一郎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