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金悦堂
宋谦寻遣散了手下数人,似有困顿地扶额,半倚在石桌上叹了口气,“跑了……居然跑了……”
李南卿立在桌前,暗暗抬眸端详起宋谦寻来。这位新来的县老爷虽然刚刚上任,可其名却早已在坊间流传。都说此人原本出生于富贵之家,却是一点本事不会,腹中空空。后来家道中落,这公子哥仍要过一把官瘾,于是凑足了银钱,这才买了海城县这种小地方的一个父母官当当。
旁人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位年不过三旬的宋老爷却是还未上任就差点溺死,实在是个十足的水货。
李南卿回想起街坊邻里细碎的舌根子,突然觉得这人有些好笑,更想看他此番要作何反应。
月光如清泉,照得前院里一片空明。在自家府宅中,宋谦寻终于脱下了那身买来的县尉官服,一袭月白的长袍略有空荡地笼住他的身形。袖袍卷落至肘,露出半截手臂,在月色下白如润玉。
李南卿心道:……也算是个花瓶。
她正有些走神,却突然听那花瓶问起话来。
“我见你今日于那刘良家中昏厥,现下又来找我说金悦堂之事。莫不是李姑娘在牢里睡上了一觉,醒来就什么都知道了?”宋谦寻朗声笑说。
李南卿一惊,猛地抬头,对上了桌前人的眼睛。只见宋谦寻支起了身,一双桃花眼如盛满盈盈春水,正望向自己。那眼神带着一丝试探,似乎还隐着些别的无法言说之意。
这眼神李南卿读不明白,但凭着直觉,她觉得眼前人并不可信,像是个金妆玉裹的骗子。
沉默半晌,她到底还是没有向宋谦寻说起引魂入梦这样的奇事。
那是她年幼之时发现的秘密。
那是李南卿第一次随父出海去打捞一艘沉船浮尸。那日,海水涨得极高,海上有海鸟掠过,叫得如同催魂哨。
她随浪头起伏,忽得碰上了一具被海浪托起的尸体。指尖触碰到尸身的那一刻,极度的冰寒之气骤然席卷全身,如冰棱入骨。
那晚回去后李南卿高烧不退,卧床三日,才终于悠悠转醒。而那三日,她的梦中全部都是那具不知名的尸首死前的场面。
李南卿身临其境地感受着那个已逝亡魂的痛苦,一分一毫,似乎全部在自己身上重现。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如何从船舱中逃出,又如何跳入海中,最终体力不支,海水倒灌入腹,如同吞下了数吨冰冷的秤砣,绝望地被拖拽进茫茫深渊……
“乃多梦之身,魂可侵梦,玄而未解。”当年的赤脚医生曾这么对李南卿说。
“我只当是玩笑话。”宋谦寻打破了沉寂夜色,将李南卿的思绪拽回,“李姑娘,还请明日卯时仍去县衙回话,刘良一家的事,我仍想问问。”
李南卿万福答应,转身欲归。
却听那厢宋谦寻突然从石凳上起身,朝她解释起来,“我并非是不信你!”他有些慌忙道,“另外……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言罢,他行了一礼。
李南卿一下子有些茫然无措,不知是该上前扶他起身还是直接装傻充愣,半晌,才憋了两个字:“不谢。”
宋谦寻自顾笑起来,“鄙人字温辞,日后若有要烦请姑娘的地方,宋某提前谢过。”
是夜,李南卿被宋谦寻批准,未曾留在牢中,而是直到天明,才从家里赶回府衙听话。
刘良一家之事,的确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卯时已过。宋谦寻迟到片刻,行色匆忙地赶来。他拍了拍肚皮道,“南市的早茶很不错,可惜做的慢了些。”
堂下无人应他。
宋谦寻有些讪讪,咳了一声,正色道,“听闻刘家曾有九口人,如今却仅余姊妹四人,此为何故?”
这正是李南卿想同县衙禀报之事。
说起来,刘良家在海城东县这片区不算默默无名。因着他家有七个儿女,算是海城县少有的人丁兴旺。可就在三个月前,刘良妻子回了娘家后再也未归。紧接着,短短两个月,刘良家最小的两个女儿接连去世,均是溺毙在荷花池里。而就在半月前,刘良家的小儿子也因江都水灾而丧命。
眼见刘良家刚刚富有起来,一切似乎都充满希望,可仅仅三个月,家中一失踪三死,白事竟是接连未停。
街坊邻居都开始传,说刘良家一定是遭了咒,被恶鬼缠上,这是要索命来了。
如今,连刘良也死了,还是尸首分离的惨死。那间翻新扩建不久的农居如今仅剩了四个年幼的姊妹,又如何不惹人心疼喟叹。
李南卿在堂下一一陈说,言罢,衙内皆是沉默片刻。宋谦寻侧头,问身旁那个碎嘴衙役,“随安,那刘家亡逝的卷宗何在?”
陈随安挠挠头,“卷宗都在前任县尉卢大人那,小的哪里知道。”
两人于是大眼瞪小眼。片刻后,宋谦寻又问他,“那卢大人报的死因有无异样?是否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