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了老了反倒活糊涂了,命重要还是脸重要?
众人怪她轻率刁蛮,可她又哪是这种人呢?
若是真的有人在这儿出个三长两短,那便是给临渊惹事了。早些时候,她已经将崖下的情形摸得一清二楚。哪里能落脚,哪里可以支撑,她心里门儿清,必要的时候亲自下去把人救上来就行了。
无澜这边盘算得倒好,殊不知武林众人已将她骂了几个来回。
她冷眼相看,正准备追着贺俞跳下悬崖,便被人扯住手臂。
“姑娘莫急,我家公子来了。”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坚定地望着她,眼睛睁了老大,眼神澄澈灵动,一脸骄傲。
“你家公子?”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对岸。
来人踩着几个看客们的肩膀,从人群中突围出来。他穿一身雪白的衣袍,披着件青灰色的斗篷衫,帽子一圈坠着银鼠颈子下最细软的一撮绒毛,金贵得像是个世家公子哥儿。
几个惊呼间,一道影子疾速闪过。衣带飘扬,披散的发丝也随风飞舞,只留下个被风塞得鼓鼓囊囊的斗篷。
待众人定睛细看时,他已经将人救下了,一手捞住贺俞,一手拉住绳子,宛如救苦救难的菩萨。
萧九?
无澜捡起长弓,朝对岸的石壁上又射了一箭。
这第二箭贴着他的脚尖儿穿过,两根绳子一上一下留出一人高的空隙,恰好将他夹在中间。虽然以他的功夫来看,就算拎着一个大活人也能顺利通过,但主考官总得做些补救,就算是摆个姿态,也得为救人出一份力。
萧九愣了一瞬,似乎感觉到那顺着绳子蔓延上来的不悦。他难得领情,以一根绳子为桥,一根绳子为扶手,飞速向对岸掠去。
“小九!”韩鏖迎上前,众人跟在后面不敢怠慢。
呵,义子到底也算是半个儿子。
无澜心里琢磨着自己的小九九,脚底下机械似的随着人群移动,心里极不痛快。
谁爱抢风头就去抢,她从来都懒得计较,甚至还盼望着抢得大打出手、头破血流呢!可今天的“风头”绝不该被人占去,萧九一出手倒是树立了他的光辉形象,却把自己推到戕害武林的风口浪尖上,真是可恨!
“好几年没见到贤侄了,还是这么出类拔萃。”
“韩盟主好福气啊!得子如此,夫复何求?”
“哪里哪里,海帮主家的小公子才是人中骐骥。”
韩鏊被一群人围在中间恭贺来恭贺去,好像救人的是他自己一般,又好像萧某人真的改姓了“韩”。
相较于韩盟主的热络,举世瞩目的堂堂九公子显得冷淡不少。他连声“义父”也不肯叫,跟着大家一起尊称他为“盟主大人”,好像那声“父亲”含在嘴里能烫出个窟窿。
好在本尊早就习惯了,一点儿都不在乎,高高兴兴将人来回打量了三四遍,赶紧命人将贺俞带进山庄休息。
冯黔没往跟前凑,挑了个萧纂落单的时机,讲起了悄悄话:“今日一见,九公子果真名不虚传,英雄出少年也不过如此了!”
这赞叹出自寡言少语的武状元口中,倒像是由衷之语,有几分真情实意。
可萧纂身为武林盟主的义子,从小长在花言巧语堆儿里,对这些话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他低眉垂首,礼貌又疏离地拱了拱手:“冯公子谬赞。”
隔着熙攘的人群,无澜不动声色地观察。
九公子既有谦谦公子的知礼儒雅,又有江湖侠士的大气潇洒,举止间大开大合,不拘小节,确实是一表人才。
除去必要的寒暄与客套,他再没有流露出过多的表情,眼神投射不出一丝波动,不得已时才动动唇舌,总显得有几分勉强。
大概就是纵千般喧闹,万般聒噪,我自无动于衷的感觉。
大家眼见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却很少有人批评他轻狂。他有种与生俱来的贵气与自如,虽说难以与人亲近,可也从不与人结怨。也许这些人打心眼里就觉着,这般的人物就该配这样的脾性。
无澜的目光又清又辣,叫人想装看不见也难。
那人回头,正好接住她的视线。
人声鼎沸,两个人硬生生将一切杂音摒除,任世界喧嚣繁闹,他们之间静得再容不下任何一个人。
“多此一举。”她嘴唇蠕动,没发出一点声音。
“彼此罢了。”他亦无声回道。
“哎呦呦来晚了!来晚了!我薄子玑来也!”
忽然,清脆有力的声音从对岸传来。只见一个身穿破烂褂衫的老人,用内力捏碎了绳端,头冲前,脚冲后,双手交替绞着绳子,左右扭着飞速前进,活像一只水中游弋的青蛙。
绳桥向下坠着,他的动作却不停,逐渐从平趴变成了纵向,口中还不住大喊:“反正你们也无人能过,我就顺手剪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