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棍的将士到底还是念及往日情面,留了一手,让李瑾华的伤势看似惨重却并未伤及筋骨,在床上趴了两天后,已经能勉强四处走动了。
这两日,她心里一直担心着严良他们的伤势,午饭后,便撑着腰一瘸一拐地往伤兵营走去。
西境已经有些时日不曾下雨了,春风将天际吹得阴沉沉地,远处的落栖山看起来更加苍郁如黛。
一到伤兵营外,浓浓的药味便扑鼻而来。伤兵营的帐旁,简单地用木头搭了个熬药的棚子,棚内的药炉上熬煮着数十个热气腾腾的药罐,几名军医正用扇子细心地煽着炉里的火。
伤兵营的帐帘绑了起来,一来为了通风,二来方便军医们端着汤药进出,远远便能听见帐内传出的阵阵痛吟声。
李瑾华慢慢走进帐内,药味夹杂着腥臭味猛然窜进了鼻腔,搅得她胃里一阵翻涌。她微微蹙眉,下意识地抬手掩鼻,待稍适应后才松开。
放眼望去,帐内坐卧仰躺着数十名将士,个个都带着憔悴的病容,有的胸腹重伤有的残胳膊断腿,伤处各异,皆为重伤不能自理。伤患处被医用布条缠裹着,隐隐浸透着些许暗黑色的积物,分不清到底是药物还是血污。
李瑾华顿时心中羞惭,自己不过是闻到一点腥臭药味便是这般矫情,那这些重伤在此的将士,又该是什么样的感受?
她的目光在帐内梭巡一圈,落在了角落边的一张病床上,严良正被两名军医们全力摁着,腿上拆开的伤处血肉模糊,孙军医正躬身施刀,细致地替他剜去伤处的腐肉。
严良痛苦地挣扎着,用尽全力似是要将口中的巾布咬碎,以此来缓解生剜腐肉的痛苦,巾布下传出的痛呜声急促又紊乱,疼痛让他挣扎到几近昏阙。
从军这几年来,曾经一起随军的同伴或死或伤,早已所剩无几。李瑾华并不是第一次来伤兵营,但这一次,心里带着深深的自责和歉疚。
她不忍继续再看,转身走出了帐外。
李瑾华一把撑在帐旁的棚柱上,指间的力道愈渐加重,最后化为愧疚的一拳,重重地砸在了棚柱上,惊得药棚里熬药的军医好奇看来。
片刻后,孙军医换完药,端着一个装有药物的木托盘从帐内出来,一眼便瞧见了药棚前的李瑾华。
孙军医上前,出声询问:“将军可是有何不适?”
李瑾华回头看了看孙军医,缓和着情绪掩饰道:“我没事。”
孙军医似是早已习惯了这种状况,言语温和道:“伤兵营中多是重伤不能自理的将士,这人一多,药味异味难免堆积难散,不舒服是正常的,休息片刻就好。”
李瑾华轻轻点了点头。
帐内的痛哀声仍隐隐入耳,李瑾华向帐内遥望了一眼,问道:“严良的腿……还能治好吗?”
孙军医深叹了一气,微微摇头,遗憾地说:“利器穿腿而过,伤及根骨,军中又良药稀缺,在下身为医者也只能尽力为之。”
李瑾华愣住了,默默抿紧了嘴唇。
一瞬后,她有些不解地问:“朝中不是每年都会按例送来药材吗?”
孙军医默了一瞬,缓缓开口:“将军有所不知,许多将士本可痊愈不用落下病根儿,奈何朝廷每年按例送来的药材,多是些寻常不过的廉价药物。”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纵是医术再好,可这良药稀缺,在下也力所不及啊。”
李瑾华眉间微蹙,听出了孙军医话里的意思,“这事顾将军知道吗?”
孙军医面色带着一丝怅然,道:“在下也曾向顾将军提过,但送来的药材依旧如此,并无改善。”
李瑾华垂眸未语,若不是今日听孙军医说起,她竟从不知伤兵营竟是这种情形。军中所用药材皆为朝中审批拨送下来的军需,若连顾南钰都没办法解决,那这到底是父皇的意思……还是有人从中作梗,以公谋私?
见李瑾华沉默不言,孙军医似是察觉自己今日言语有失,连忙揖礼笑道:“是在下多言了,将军只当是在下满腹牢骚,过耳便罢了,在下还要去给伤者换新的药方,将军请便。”
李瑾华微微颔首,目送着孙军医的身影离去。
伤兵们换好药后,大都面色惨淡,精神不济地躺在床上闭目歇息。
李瑾华来到严良床前,默默凝视着严良刚换好药物的伤腿,心中久久难以自平。
这些缺胳膊残腿的将士,他们这一辈子都不能再上战场,只能被遣送回乡,了此残生。
严良似乎也察觉到了床前来人,他虚弱的睁开双眼,看见是李瑾华后,那张血色尽失的脸上挤出了一丝勉强的笑。
李瑾华眼眶泛红,她极力忍着心中翻涌的酸涩之意,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严良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平静地说:“等伤好以后,我便会被遣送回乡。以后少了我这个得力干将,将军要多加小心才是。”
这一字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