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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子爸和我从来没有见过面。那为什么我还能一眼就认出是他跑来订阅连载了呢。是因为大约在四年前,也就是疫情前一年,他曾贸然微博私信我,当时用的也是同一个名字,同一个头像。私信里写:我是A子的父亲,妳让她联系我。
我的错愕程度不亚于得知巴黎圣母院大火。仿佛穿越回小学校门口,人堆儿里伸出一只手,没礼貌地拍我脑袋说,我是某某家长,你去把他给我找来。但我不是小学生啊,我是成年人,发这条私信的也应该是成年人中的成年人了,这没教养的祈使句,怎么也不像心智成熟的大人。难道是杀猪盘?我猎奇心强,回复:你们的家事请私下处理。心想若是杀猪盘,之后的走向大概会是,跟我说他认错人了,他其实是海外名流,觉得和我有缘,希望当个朋友。结果隔天一早,我刚到公司,还真收到两条新私信:第一条,视频链接,题目为“千恩万谢,百善孝为先,五岁孩童唱出对父亲的感激之情”,第二条:你把这个发给她,让她好好看看。
我隔着屏幕都快尴尬得冒烟了,去茶水间倒咖啡压惊,看见几个同事凑成一团,正在播放那条“百善孝为先”的视频,边看边笑。我假装不知情,问他们在看什么呀。他们意识到我和A子关系不错,话也说得比较客气。公司里好多人都收到了同样的私信,看来那人是无差别地发给A子关注列表里的所有人了。我替A子找补,说:“是恶作剧吧。她爸找她干什么。”同事也没难为我,顺着话头随口丢下句“可能是叫她回去继承家产吧哈哈”就不往下聊了。
当时我和A子已经认识五、六年,算是熟了,但也没有熟到互诉衷肠的程度。只是聊天时她常说起妈妈,却几乎没提过父亲,或一笔带过,我就留下个父母分居的印象。而这个自称是她父亲的人,不得不顺藤摸瓜,从她的社交媒体联络她的公司同事,不就代表,父女俩已经决裂到电话短信邮件私信都断联,甚至不知道女儿的住址,无法私下直接碰面的地步了吗。于是,就上演了上个世纪肥皂剧里常出现的“跑到女儿的公司一哭二闹三上吊大家都来评评理”的泼妇打滚名场面。这下三滥的套路,跟那些分手后把前女友的□□发到她工作群里的渣男有什么区别。这是一个有常识的成年人干得出来的事吗?不可能,绝对是误会,应该是我想多了,肯定是哪个智障开了个没品的玩笑。
是不是玩笑,我当然没有主动去问A子。因为我不是A子他爸,我有常识。A子后来还是像没事儿人一样来参加聚会,还是很温和明朗,和大家有说有笑,没人提起,事情也就算过去了。这个插曲会给我圣母院大火般的冲击,并不是因为我没见识过无赖大惊小怪。而是因为,A子平常是专门写小甜文的,而且是那种甜到齁的宠溺小言。就连我这种对小言嗤之以鼻的女硬汉看完也心痒难耐,恋爱脑都快增生出来了。我不明白,一个人走在路上,草丛中惯常就跳出J君和A爸那样的土匪朝她泼硫酸,为什么她竟然还能相信世界上是有甜味的。还是说,只有躲在晕黄灯光下的键盘后,她才能享受片刻沉浸式的自欺欺人。
我始终对这事耿耿于怀,所以一年后A子说她要放弃打拼,告老还乡时,我才开口邀请她来同住。因为不确定她说退租搬家,是要躲谁,还是真的要回家,要回谁的家,有没有家可以回。若她也像我一样倚重娘家,且有路可退,自然也不会接受我的邀请。但她爽快地接受了。搬家那天,我在楼下等卡车到来,却只等到她一个人拉着行李箱咕噜咕噜地拖到我面前。我说,听说真正的富豪出远门都是只带钱包和手机的,今天算见识到了。她笑笑,什么也没说。身为金牛忍者,她也不是个爱抱怨的人,我俩又都i,她不说我也不问,就一直略过。直到去年,大师一口咬定A爹在A子身上养了小鬼,左右这个话题是绕不开了,她才终于跟我聊起家事。我听完,又一次大开眼界。原来,比起A爹干过的其他各种恩断义绝的勾当,“群发声讨孝心视频”这种常规操作,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或者也可以说,正因为A爹历来的行径过于毁天灭地,所以虽然我鄙视J君,并且连带对他介绍的大师也颇有猜忌,但当我听大师讲出“A爹在养小鬼吸女儿的运气”这么诡异的说法时,竟然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反而觉得与A爹人设很贴合。
可能有人会说,既然知道他是个烂人,为什么不早点做些什么呢,为什么不自保或反击呢。现代人对自己和对乳腺的保护意识确实增强了,网上随处可见利用小聪明小世故反败为胜的爽文。可是,人生真的有那么多胜仗可以打的吗?哪怕是J君这样的寄生虫,你都姑且得容忍他的存在,那如果J君是你的父亲,你又当如何呢。A子做出了她认知范围内最大的反抗——强行切断了和父亲的联系。我问她,忍了那么久,是什么让她痛下决心。她想想,说,肾结石。
19年的某天,A子突然肾结石了,痛到快休克,趴在走廊起不来,被邻居发现,叫了救护车送去医院。石头直径六毫米,医生说大小刚好在临界点上,手术碎石或自然排出可任选其一。这时候的A子已经快两年没接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