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沉,偶有夜鸦低鸣之声划破天际,搅动沉寂压抑的阴林泛起阵阵涟漪。
有风从远处袭来,携带着一股子似有若无的腥气,也不知是被夜风冷冽的温度侵袭,又或是被这古怪的味道扰乱心神,夜色中,星夜赶路数日,风尘仆仆的年轻男人勒马屏息,抬头看向黑墨般浓郁的天空,挑眉无言。
天光被完全吞没的黑夜,天幕如同一张遮天蔽日的黑布将一切掩盖,就连天与地的分隔也变得模糊不清。延绵整个山谷的阴林冷风簌簌,唯有山腰处星星火光闪烁不定,像是点缀黑幕之上的碎星,又像是引领孤魂野鬼归家的点点灯火,风过,则熄。
马背上的年轻男人凝望着远处山腰的光影,稍一迟疑,终是没有直接进入阴林地界,他调转马头,朝着西北方向疾驰,很快带着风尘冷气远去无踪。
“噼啪——”
树枝燃烧断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惊动人心。
原本已经打起盹儿来的老乞丐被这声音一惊,恍然清醒过来,他抖了抖身子,口齿不清道:“哎呦哎呦,阿牛,老爷子我口渴了,要喝水。”
语落,四处寂冷一片,唯有身前的火光时时跳动。
等了许久也没人应他,老乞丐干枯老树般沟壑纵深的脸不由四下探去,他还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耷拉着眼皮借着已经黯淡不少的火堆光线随意瞄了一眼。便是这一眼,老乞丐先是一愣,随即感觉像是有腊月冰水从头浇灌下来冷彻心扉,他整个人猛然颤抖起来,张大了嘴,睁大了眼,却是一声惊呼都没有发出来。
火光远处的冷幽僻静处,石头雕刻的巨大佛像被利器从眉间斜劈而下掉落在佛台前的蒲团上,与拈指盘坐的身躯两相分离。佛像的面目被风雨日暮侵蚀得模糊一片,早就分不清五官,在冷夜的衬托下反而显出几分鬼魅阴谲,偏偏此刻,还有一个青光璞面的影子立于佛头之前,更添无尽幽冥之气。
大晚上的,他见鬼了?!
那青幽幽,冷飘飘,随着火光跳跃的频率时隐时现的影子不是他的幻觉?!
莫非是他大限已至,这是幽冥鬼界的使者来接人了?
他倒是可以解脱了一了百了,可是阿牛这孩子怎么办,他们相依为命多年,若是他先走了,阿牛那性子......
老乞丐心乱如麻,僵硬着身子杵在原地。
这时,有声音从外间传来:“爷爷,你醒了。”
听到熟悉至极的声音,老乞丐心头一跳,他转头看去,就见离火光远远的,刚好能勾勒出一个模糊身影的地方,眉清目秀的少年一如既往面无表情,此刻正盯着他,手里还拿着一个水袋。
“阿牛啊......”低低喊了一声,老乞丐突然发觉有些不对。他迅速转头看向那抹青幽影子,偏在同时,那影子听到声响也转过身来,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同样青幽冷翠的一抹颜色,那是覆盖在眉眼间的一截青纱,青纱之下的脸庞白皙如玉,隐约还透着一丝病态。
“喝水。”阿牛向前几步,等到老乞丐伸手想要去接对方手中的水袋时,却发现对方抬手持平的方向并不是他,而是那个陌生来客。
老乞丐倦容上满是诧异之色,他刚想开口询问,那个青色‘鬼影’面朝庙门处先开口了:“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一道骤风掀动老旧破败的门扉发出“吱呀”几声,从黑暗中脱身而出的是一个笑容满面的中年男人,他的身形瘦削,却绝非长年缠绵病榻的残弱身躯,几乎只是眨眼间,他就逼近破庙中的三人,动作快得惊人。
“三个,意外之喜啊。”中年男人的视线飞快掠过在场几人身上,随即冲着破庙之外颔首,“贺明,这次你可来晚了,人是被我先发现的。”
男人话说一半,从门走进来一个面目寻常、身材挺拔的高个青年,青年淡淡道:“病秧子,老头子,再加上个愣头青,不给我们添麻烦就得感谢老天了。”他的话毫不客气,冷冰冰间把老乞丐他们全都贬损了一遍,笑脸男人听了不置可否,只是一拍青年的肩膀,露出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轮不到我们挑三拣四了,贺老大那边等得急,这地界人烟稀少,能抓住两只麻雀也是运气。”笑脸男人一挥手,扔出来一条麻绳,他做事利索,目光一寒,两只手就要去抓牛子和老乞丐。
这一抓,竟是使出了‘探囊取物’的三流功夫。‘三流’并非是指这门功夫的简单下乘,而是指‘探囊取物’乃市井偷窃盗贼之辈的拿手好戏,阿牛和老乞丐长年混迹江湖底层,对这一招是见惯了的,甫一出手,阿牛后脚跟一矮,身子后仰,眼看就要躲开笑脸男人的手。
眼见阿牛躲避,笑脸男人阴沉一笑,手腕翻转间五指如游鱼入水,以一种软若无骨的奇异姿势往前一勾,阿牛身子一僵,他立即感觉自己的腰带被人猛然拉扯,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直接扑进笑脸男人的怀里。
“给老子安分点!”阴寒的话语入耳,阿牛吃痛,捂住自己的肚子,跌跌撞撞往后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