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泛白,晨光柔和。
马车穿过几道街巷,径直拐入春明坊,停在一处宅子前面,门匾上几个黑底金漆的大字丰筋多力,气势非凡。
徐予和踩着马凳,搀着张氏的胳膊将她扶下车。
“阿满妹妹?”
来人内穿烟色缠枝牡丹纹锦缎袄,外罩朱红缠枝牡丹纹织金缎貉袖,下着菱纹夹裙,发髻上的鎏金钿钗熠熠生辉,笑意盈盈,语带欣喜:“阿满妹妹总算回来了,可把我盼的。”
徐予和眼睛顿时弯成两个小月牙儿,甜甜喊道:“陆伯母。”
张氏正要行礼,怎料又咳了起来,捂住胸口轻声道:“芸姊姊见谅,我风寒未好,失礼了。”
杨氏黛眉拧起,迈着碎步迎过来,一并搀着张氏上了台阶,温声关切:“哎呦,好妹妹,瞧你那脸色,还行什么礼唷?快些进屋,咱们之间无需在意这些虚的。”
徐予和见杨氏盛装打扮,应是出门有事,问道:“伯母怎起的这般早?铺子里又出了何事?”
杨氏这才褪了慌张神色,唇角又泛起笑意,“这不春闱还有两日就要放榜了,我赶着去大相国寺拜一拜,求菩萨庇佑停云高中。”
张氏迈过门槛,朝着杨氏淡淡一笑:“停云这孩子踏实肯学,文章作的也漂亮,定是没问题的。”
杨氏微微垂眸,轻叹口气,她出身商贾,不喜诗词学问,只擅经营管账,平日里那些个官员家眷办的劳什子词会她也不乐意去,旁人因她是宰相夫人,见了面多是逢迎之语,人人都道她家儿郎必定高中,谁知是发自真心还是故意说的漂亮话。
可今日阿满妹妹也这般说,想来八九不离十了,她心里松快许多,转而笑道:“做母亲的,自然是比孩子还着急结果,这几日我都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也只有求神拜佛,图个心安了。”
徐予和眨了眨清亮的眼睛,“要是停云哥哥都中不了,我看这天下也没几个举子能榜上有名了。”
“还是燕燕嘴甜,”杨氏乐的心花乱颤,待将张氏送进里屋,见其满脸倦色,又止不住地心疼,“阿满妹妹,你可得好生休养,等我从寺里回来,咱们再好好叙上一叙。”
徐予和眉梢上扬,轻声开口:“母亲病了好些日子,仍不见好,我也想去给母亲祈福,伯母可否方便带我一起?”
杨氏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心里喜欢得紧,何况两家还有娃娃亲,若真成了,更是亲上加亲,忙拉住她手,宠溺道:“这孩子,有甚不方便的,前些日子听说你们要回来,还给你裁了身新衣呢,快些随我去试试。”
她又看了眼张氏,弯唇轻笑:“阿满妹妹,你且好好休息,燕燕我便带走了。”
两家仅有一墙之隔,出了门左转便是杨氏所居的宅邸。
杨氏命女使给徐予和重新梳洗,待到上完妆,素纱屏风后人影轻移,环佩叮咚,一身对襟素锻镶花边绵袄淡雅之极,下束浅紫百迭裙,头戴芙蓉缠花钗,额间珍珠光华流转,衬得她容颜愈发清丽。
正剥着核桃的杨氏眼前一亮,笑意更甚,“这颜色倒真称你,铺子里还剩几匹同样花色的缎子,便都留给你做新衣吧。”
徐予和莞尔一笑,推辞道:“伯母,我哪做得了那么多衣裙。”
杨氏咯咯轻笑,拉着她往门外走,耳坠子左右直晃,“当然做得,我乐意给你留呢,旁人可都不如你穿着好看。”
二人登上马车,一炷香时间不到,便到了大相国寺的山门前,但见人山人海,摊子货架到处皆是,各色商品,一应俱全。
旁边摊贩卖的狸奴毛色油亮,闭眼舔着前爪,另一只橘白相间的忽地扑它身上,两只小毛球儿登时滚作一团,徐予和被这憨态逗得合不拢嘴,步子不知不觉就慢了下来。
杨氏回头,不放心地叮嘱:“今日逢三,正逢庙会,人多着呢,你且跟紧些,莫被人流挤散了。”
徐予和收回视线,轻轻嗯了一声提裙跟上。
又过了几道门,里头依旧熙来攘往,敬香中人有不少是身着襕衫的举子,看来亦是请神佛庇佑高中的,她随杨氏接过僧弥赠的三支清香,放入烛台点燃,举至眉心,祈愿菩萨让母亲早日病愈,而后将香插至香炉,俯身恭拜。
风吹铃动,声脆悦耳。
似是菩萨听到人们的祈愿,差山风作出回应。
殿内菩萨居高而坐,却慈颜善目,垂视着芸芸众生,两人神色虔诚,跪在蒲团上对着菩萨拜了又拜。
徐予和扶起杨氏,犹豫道:“伯母,我有件事,想与你说。”
杨氏轻抚发髻,把松动的金钗按回去,“何事吞吞吐吐的。”
徐予和迈过门槛,眼睫低垂,“回来路上遇到了刺客,被一位年轻相公所救,那位相公,估摸着是宁王,跟着他的人,腰上都挂着枢密院的牌子。”
杨氏忙转过头,攥着帕子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一通,“这么大的事,怎的现在才说,可有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