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荔将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墙壁,缓缓移动着步伐。与她平静的脸色不同,她的指尖正难以自控地颤抖着,那小小的刀片差点掉落在地。
然而下一刻,这位疯子室友却说,“喔!甜心小姐,我想到了,我们还是玩个游戏吧!”
漆黑的禁闭室内,试验品小姐呆滞地停下脚步,踢到了一个苹果。咕噜咕噜,它如刚刚掉落的头颅般,一路滚到未知的角落。
与之相伴的,是她终于从童年的魔咒中清醒过来,回归秩序,恢复冷静。
该死的。
她究竟在做些什么。
林荔皱起眉头,将刀片按进了没有一丝痛感的掌心。
一墙之外,病院四周防卫巡视灯来回转头,执行着固定任务,闪烁着冷光,监督着每个不牢靠因素。夜班的狱警无聊地打着桥牌,倦容与暴躁并存。他们对于这里夜间的喧闹已然习惯。
宁静的禁闭室内,和平不堪一击。
每个人只能靠自己。
她忍不住想,万一呢?如果他是好人呢?他们可以一起逃出去吗?
和平不堪一击,可总不该放弃维护和平。
“喔?”
林荔歪歪头,在手上把玩着刀片。
“你想玩什么?”
“拜托!这里可是快乐病房!我们不动手。”
似乎是看穿了试验品小姐的犹疑,锁链声晃动,他随即摇摇头,声音委屈又虚弱,好似哀求,但更像命令。
“通常来说,我们会玩,敢不敢游戏,或者是秘密与冒险。但是——”
“你太可爱。”
“小姐,为你破例。我们今晚换个热身活动。”
他缓缓蛊惑道。
有意思。
他的行径让她突然想起了曾经朋友家的宠物。那只凶戾的比格,被主人套上项圈,上了锁,注射了狂犬疫苗,依旧亮着尖牙,咬人不眨眼,玩心重。
眼前的这位冷幽默疯子,不是薛定谔的猫,不是大型犬。
他是一只塞壬小狗。
年轻的精神病人顿了顿,笑了,带着孩子气般的夸张语调,打了个响指,“那就是——来做上帝!”
因为上帝说,要有光么?真是奇怪的幽默感。但很可爱。
她沉默了一会,斟酌着措辞,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
“这位……室友。”
很显然,她放弃了“朋友”这个依旧被对方玩坏的词。
“我想知道,这里一直都是那么黑么?”
林荔抚摸着冰冷的墙壁。
“当然。如果你是指人心的话。”他挑起眉头。
“唔。如果是环境的话,或许你可以检查一下你的眼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大可看看它有没有变形。”
他开心地笑了。
林荔下意识将注意力聚焦到自己的眼睛上,轻轻眨了眨,又闭上眼,用指腹按了按。没有什么用。
“嘀嗒!接龙开始!”
漆黑之中,天花板滴答的恶腥液体落在她的脸上,那神秘病友此前发出的弹舌音久久回荡在她的耳边,如同互相呼应,一些绝妙的恐怖片氛围。
“你可千万别输呀……甜心。”他阴惨惨地说。
配合着他阴森上扬的语调,林荔感到他湿润的呼吸飘至她的脖颈,蔓延至后背脊椎,浑身一阵寒颤。踩在冰冷的瓷砖上,她的表情有一刻凝固。
她停下了脚步。
有时候,黑暗令人慌乱,也有助于人清醒。平日里想不明白的问题,抛开过多琐碎的纷扰,真相浮出水面。
狭小的禁闭室内,四周被金属质感的墙壁包围,细微的光线从透风小洞内穿过,成为一个个雪花白点,被蛾蚁争先恐后地吞食,整栋楼弥漫的嘶吼惨叫,大笑与哭泣,像极了地狱。
从昆虫到病犯,无一不彰显着这里不是和平场。
上帝死了,去哪里审判众生?在《禁闭》里,让-保罗·萨特说,他人即是地狱。
在后现代的炼狱里,没有酷刑,没有魔鬼,没有审判,没有宗教,只有人。人山人海的人被关在一间间小小公寓内,吃喝不愁,却饱受无尽折磨,从内在腐烂。
什么是炼狱?
炼狱是把你永生永世和另一个最憎恶、最无法得到、最抗拒的对手关在一起。你们彼此交谈,谩骂,谈情,互相捅刀,交恶,折磨,却不能选择死亡。
因为你已然死亡。
这才是人类社会痛苦根源的真谛:活着就是地狱呵!他人即是地狱啊!试验品小姐垂着头,自嘲地扯开唇角。
想到这里,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如果说她在公寓前被那个神秘男人捅死后,就已经来到了属于她的地狱,那她或许知道了现在自己的对手会是谁。
杰罗姆·瓦勒斯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