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呢,人车马具备,只等你点头。奇怪,他好像笃定你会答应?”丽娘眼有明镜,一瞧小祯前后不一的态度,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你若是想好了,大可自己去看。我可不会放着钱不赚,你要想好了!”
她提醒小祯,一旦择定,无处后悔。
至于此人,丽娘略有耳闻,小祯属意他,不稀奇。只是,丽娘怎么也想不通,小祯怎么就与他搭上了线?
太突然了。毕竟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的两人。
“好,我这就走。”
小祯果敢,说着便往外走。
“休要恃美行凶!”丽娘瞅她一身裹素,清逸绝尘,却不得体,赶忙唤住,命人进来给她仔细妆造一番,要她盛装出席,“人家千里迢迢过来,你怎能随随便便出面?问缘楼的招牌,还要是不要了。”
小祯被按在妆奁前任人摆弄。
莺燕在侧,绮香扑鼻,勾起了她些许回忆,一时呆若木偶。
金花钿,琉璃坠,绛衣作嫁,伶人作亲。
楼中好戏开场,唤回了小祯神思。她附耳一听,唱的是修仙界耳熟能详的《嫁喜》,每每有姑娘挂牌,恩主们就会花钱点上这么一首。
姑娘们亦是人人都会跟着唱两句——
贫儿家的姑娘,爱上落榜的书生,本已谈婚论嫁,却有仙人称道,书生有慧根,要带那书生上仙山,求大道。可成仙岂是寻常事?书生久寻大道未果,蓦然回首,姑娘还在原处,一针一线,绣着他临走时的那件嫁衣。
待女伶唱到:“君不见,天可见,心相连,奉君归。”时,小祯已是红妆覆面。
大意是书生愚昧,不知姑娘情深,幸好老天有眼,又把书生还给了她。
小祯自忖不通情爱,却已隐约为姑娘感到不值。
耳边又是一阵贺喜。小祯游刃有余地附和,心思时而落在楼下客席,时而落在铿铿锵锵的戏台上。女伶嗓音惊艳,囊获满堂喝彩。结局自然是一场喜嫁,有情人终成眷侣。可戏中未道尽的,却是姑娘痴痴等待的半生。
听得久了,小祯不免胡思乱想。
戏本里的姑娘一介凡草,寿数有限,如何能等到书生幡然醒悟之时?
时人只见嫁衣,可见姑娘指尖千疮百孔,案台上的烛泪残红?
若给姑娘一来世,她可还愿再等?
若给姑娘一来世!
怎会有来世。妆花改了又改,头饰添了又添,待浑身周全,已入昏暮。小祯从未觉得脑袋这般重过,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所思所想,皆是从前,皆是未来,既在戏里,也在戏外。
随即一提裙裾,似再也不堪重负,噗通一声,跪在丽娘身前。
众女惊呼。
丽娘屏退所有人,迟迟不愿相看,过了好一会儿,她颤舌道:“你这是作什么呀?给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叫我这恶人还如何做得下去?”
“若非丽娘,小祯已死。等不来今日,也等不来良人。”小祯俯身而下,重重磕头,“请受小祯一拜。”
再抬头,眼中已是湿意连连。
丽娘以袖遮目,腾出另一手去扯小祯起身:“你起来!我还年轻,可不当那送女出嫁的婆子,你休想!”
云袖之下,心绪万千。
问缘楼,只问露水情缘,岂容不解之缘?与前人,与小祯,都应如此。
如此才是最好,忘却今日,才能不误明日。
小祯一拜则起,整理裙身。她要漂亮走出这座楼,于是,她端起丽娘最爱的小女儿姿态,径自走到门边,转身时,娉婷袅娜,颊边已是夭桃秾李。
“丽娘不必相送。小祯此去,亦是不回。只盼望丽娘财源滚滚,百岁千秋。”
丽娘顿时又哭又笑,一把将其推出房门:“你是祝福我,还是怨憎我?钱我都收了,现在来这套,可是晚了!”
“保重。”
“保重。”
纵观红尘滚滚去,但陷命运无常人。
不是所有姑娘,都能如小祯这般,得一良人,重获新生。丽娘亦是期盼,小祯此去,可与此间再无瓜葛。
问缘楼里,锣鼓喧天,响胜以往。
小祯出了房门,便被教习娘子逮住,笔笔直直引往后院。
想必,她未来夫君的车马已在后门等着了。
不同丽娘,教习娘子显得尤其生气,一路上未言半句,恨她教出来的“高徒”,不曾在舞台上发光发热,便被人截胡了去,也恨小祯,本来可以风风光光被抬进城主府,怎么就突然瞎了眼。
那人除了赎金,并未给出额外的酒肉钱。许是对方嫌弃这烟花柳巷地,不欲叫人瞧见,又许是丽娘吝啬,是以无人欢送,亦无人知晓小祯的离去。很快,也不会有人记得,问缘楼里,曾有一个叫小祯的美貌姑娘。
不记得这场虎头蛇尾的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