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地转了两圈……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只能先琢磨怎样给他退烧。
发烧虽是免疫系统在工作,但温度过高,久烧不退,那是要出大问题的。
尤其他感染了瘟疫,若得不到及时治疗,自身没有战胜疾病,一条小命葬送也很有可能。
宋辞这几个月见过太多病亡的患者,她怕极了……
于是顾不上数九的天寒地冻,裹上氅衣冲到厨房,不间断地烧火加柴,烧滚一壶又一壶的沸水。
她想兑一些温开水喂给他喝,剩下的打湿帕子,擦拭身体降温。
凛凛冬夜,无星无月,摄政王府内院从里到外明烛长燃……
一道高挑略显清瘦的身影忙里忙外,往返穿梭在院落的两角之间。
从寝屋到小厨房来来回回的跑,饶是外面滴水成冰,宋辞却出了满后背的汗,秀眉及睫毛上攀附吞吐的热雾,凝结成细密的冰珠。
脸上覆着的面纱已然湿透,被风一吹,滑腻冰凉。
她管不了那么多,给他换上第三盆热水,擦完脸、脖子和双手后,解开他的衣带。
萧让尘警觉性惊人,即使已经烧得精神恍惚,仍能迷糊中一把握住身上的那只手,费力地睁开眼。
“……”他干燥苍白的嘴唇轻轻蠕动,蹦出几个捕捉不出名堂的字符。
宋辞在适当的距离将耳朵凑近,问他:“你说什么?”
他又张了张嘴,无力轻道:“娘……”
宋辞:“?”
“母亲。”他重新合起双眼,改了规矩的称呼,气若游丝道:“我以后会听话,会守规矩,好好念书考取功名,与父共征沙场……”
“我再也不会使性子,不再……不再贪图享乐,一定为萧家争得荣光。”
“我会做个好孩子,做让祖父母,爹娘,让所有人满意的君子……”
“不要再骂我,别烧我的纸鸢和话本,好不好?”
他的眉眼从未流露出过那般神色,即便紧闭,亦能溢出无限哀伤。
男子的手,早已不再像当初般稚嫩幼小。
他紧紧抓着宋辞,力道之大,不容抗拒,却意外地透着颤抖和小心翼翼,仿若梦回十几年前的青涩无助。
“母亲……”
“你和父亲,是不是从来都不爱我。”
“母亲,我想吃糖……”
低语轻喃,字字句句,宛若滚沸的热油滴在宋辞的心上。
很痛……
这种痛并不似一整盆开水铺天盖地的泼过来,让人大开大合痛彻心扉。
而是一下,又一下,当时或许不曾发觉,平静平淡,悄无声息……当后知后觉感受到痛,被油浸过的部位早已肿胀溃烂,想叫叫不出,想喊喊不动。
无声的震耳欲聋,最为致命。
宋辞望着萧让尘,通过他稀里糊涂的几句话,回想起了他与她讲述过的曾经。
大抵所有父母都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吧。
萧家的老爷夫人亦是如此。
他们过于严苛,总以为将孩子引上正途,出人头地,便是对他最称职的爱。其余任何嬉皮笑脸,和缓轻松,都是对他的宠溺纵容。
他们要求他万般皆通,无所不能,还教他成大事者不喜形于色。
身为世家大族未来的掌权人,更是为帝王分忧辅国的重臣……他必须活得毫无破绽,没有喜好,琢磨不透性格,杜绝任何软肋和弱点。
萧家一对父母鲜少对他和颜悦色,彼此碰了面,多半都是端正刻板,不苟言笑。
他自然也没有得到过任何偏爱,没有向父母撒过娇卖过蠢,小半生都在追寻一句认同。
而记忆中心心念念的那颗糖……
在贪玩挨打后,戒了几年,最终在高热的那一夜,得偿所愿吃进了嘴里,还是他母亲亲手喂给他的。
可惜,不甜。
他那颗死寂已久的心,再也尝不出任何悲喜甘苦。
宋辞咬了咬下唇,眼眶微酸。
她很心疼他……心疼现在的他,更心疼当年那个幼小的他。
从萧让尘掌中抽出手,宋辞到桌上拿了颗退烧药,端上温水,重新回到他身边。
“来,张嘴。”
萧让尘昏沉当中,竟真听话地张嘴。那样子就像是个乖巧的宝宝,与平时形成极大的反差。
她把药片喂进去,刚想跟他说:有些苦,忍一忍。
没等开口,突然想起他尝不出味道,摇了摇头,就此作罢。
吃完药后,宋辞在心中祈祷着他赶紧退烧,早日好起来,边顺势坐上床榻,蜷缩在他身旁。
她一时也顾不得那么多避讳,头倚靠在他的胸膛上。
感受着散发滚烫的温度,听着有力快速的心跳……担心混合着难过,让她忽然很想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