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川经受了大半个月的舟车劳顿,现如今总算是将侯府大夫人迎进北境的府中。
他一进门就敞开嗓子四处唤人:“息竹?墨风?辰云?”
“怎么回事?为何没人来迎接我呢?”
“川儿!”陆夫人低斥一句,本意虽为教他收敛,但语气里却满溢着宠溺与纵容:“你跟了殿下这么久,怎的一点都没学到人家的沉稳?还这么毛毛躁躁的!”
陆行川耸耸肩,不以为意,也不知是心大,还是早已麻木。
他只是反过来跟她强调:“母亲,来时跟你说过很多遍了,不要叫殿下,素日里称呼公子就好,你说你怎么记不住呢!万一不留神喊露馅了,那可是要惹麻烦的!”
“哼。”陆夫人从鼻腔里溢出一声极轻的冷哼,慢条斯理将眼神一瞥,尽显上位者的忝高自傲:“真没见过脾气这么古怪的,分明生于云端,却偏要自己往灰土底下钻,这又是何必呢?”
陆行川眉头紧皱:“娘,你不懂……”
“官场风云诡谲,有时适当藏匿身份,对自身之后好处没有坏处,这又不像你们后院的妇人,整日惯以父以夫以子官居几品来攀比!”
陆夫人看着陆行川,故作脸色剜了一眼,看似嗔怪,实则宠溺。
毕竟恒宁侯家这位嫡子,乃是夫妇二人苦心期盼多年才得来。平日侯爷夫人对其疼爱得紧,凡事只要他说,二人就一定会尽可能的百依百顺。
只是陆夫人口头上不饶人,仍想逞一逞做母亲的威严,假辩道:“我怎么不懂了?依我看啊,把身份亮出来那才安全呢!没人敢来欺负!反倒是藏着掖着的,若叫别人小瞧了去,难保不会蹬鼻子上脸!”
母子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还没等话音彻底落下,一道清丽不失娇艳的倩影翩然而至……
陆行川定睛看清来者,不禁眼前一亮:“宋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啊!对了!”他后知后觉猛拍了下脑门:“一定是息竹告诉你的吧?”
“我临走前就猜到你可能还会遇到麻烦,果不其然!”
“这次又是谁欺负你了?该不会还是那无良的章公子吧?”
“我们殿……啊呸……萧公子替你解决了没有?还需不需要我出手?”
陆行川一连串的问题把宋辞问的头大,她足足反应了半天,才皱起眉头疑惑道:“陆公子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听不懂呢?”
“嗯?”他也隐约察觉到不对劲,两人面面相觑:“什么我在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最后还是他脑筋快,将逻辑从头到尾重新捋了一遍:“我早在回京之前便料想到,章家必定不会肯轻易善罢甘休。以防你再次被为难,走投无路,我写好了别苑的位置,叫息竹为你送去,以备不时之需。”
“我虽不在这里了,但萧公子尚还在,他得知后也会出手相助,绝不会袖手旁观。”
说着,他略显得犹豫,抻长语句:“难道……你不是因为这个而来吗?”
宋辞自以为暗中戳破了某人的狭隘,面色浮上几丝不悦,强咬着牙吐出:“不是,你说的这些事,我一概没有听说。”
没有人给她送去位置,更没人告知她……陆行川临走前对她是有所庇护的,全然不似自己联想的那般无情。
那究竟是谁将这份情谊从中扣下了呢?总不能是息竹自己忘了吧?
她虽没有生在封建时代,但有关底下人根深蒂固的奴役思想,她还是了然的。做奴才的,就算把自己脑袋丢了,也绝不敢将主子的差遣丢到脑后。
思来想去,能有机会得知,并有权利拦下的,只有一个人选——
是那位看似同样好心,搭救她出苦海的萧公子。
时至如今,宋辞竟参不透这人到底是好还是坏。
说他坏,征地风波是人家切切实实的有恩于自己。
说他好,他又自作主张斩断了她对陆行川的最后一丝念想。
还是说……这次他帮她的忙,本身就是出于陆行川的意思?
亏得她对他的印象还在慢慢变好,现在想来,自己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宋辞怔在原地,原本一张因喜悦而红润的小脸,此刻也变得晦暗无光,像吞了苍蝇一样难受。
陆行川没有过多去揣摩她的神情,反倒是被她手上端着的土豆饼吸引过兴致。
他看了看,又闻了闻:“咦?这是什么?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我能尝尝吗?”
宋辞没做出反应,他且当她是默认,毫不客气地径直抓起一片放入口中,甚至连手干不干净都顾不上,身上全然没有贵家公子的扭捏骄矜。
说不讲究,没洗手这一遭属实不太讲究。但说讲究呢,他又指哪打哪,只拿自己的那一片,没有到处乱摸。
他皓齿在唇下不着痕迹的开合,咀嚼着那块土豆饼,细细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