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微浓,唐姈披着一身湿气回到内室。
初纭打了一盆温水,拧湿了帕子递给唐姈,又拿出一套干净的衣衫为她换上。
唐姈坐在菱花铜镜前,由着初纭替自己梳理,一应举止娴熟自若,仿佛方才所经历的一切都只不过是镜花水月。
洗漱完毕,正用早膳,唐姈便瞧见初纭挑开帘子,走进来道:“姑娘,奴婢方才都去打探清楚了。”
从初纭嘴中,唐姈大抵还原了姚绮月触怒宣帝的过程。
宣帝陆文靳召寝的地儿,在廷宸宫的偏殿承恩阁。
与白日里在花萼楼的飞扬跋扈不同,此刻的姚绮月收敛起全身锋芒,仪态万千的走进承恩阁。
她今儿显然是精心梳妆过,飞云髻,点绛唇,一袭藕荷色宫缎素雪娟裙,上并绣满了兰花。
后宫美人各有千秋,都有她的独到之处。比容貌,姚绮月自不是顶尖儿,然而她走路的姿势轻灵秀美,如今以扇掩面,款款信步,自是第一时刻将陆文靳的目光聚到她身上。
即便垂着眼睑,她也能感受到上位者的灼灼视线。姚绮月袅袅婷婷地走到宣帝面前行叩拜之礼:“臣妾拜见陛下。”
头顶上方传来陆文靳的声音:“你额头上是什么?”
“回陛下——这是臣妾贴的花钿。”
陆文靳目光微敛,“花钿?”
连殿外都能隐约听到姚绮月故作骄矜的声音:“臣妾昨儿在花园中闲逛,看到园中有一株兰花,臣妾素爱兰花的素香淡雅,品格不凡,便亲手描绘花钿,贴于额间。”
承恩阁一时寂静下来,半晌,闻得一声轻笑。
“这么说,你贴的是兰花钿了?”
姚绮月螓首低垂,脸上尽是娇羞之色:“幽谷出幽兰,秋来花畹畹;与我共幽期,空山欲归远。”
她轻抬眼睫,连声音都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喜悦:“臣妾贴的,正是兰花。”
内侍总管梁秋倒吸一口凉气,悄悄去觑宣帝的脸色,再不敢出一声大气。
陆文靳又笑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姚绮月心中的错觉,她总觉着殿里的温度骤然降低几分。下一刻,她听见陆文靳冷冷道:“把她额上的花钿挖下来!”
姚绮月抬起脸,眼中的喜色瞬间凝固,迎面过来两名内侍架住她的胳膊,粗暴的掐着她的下颌,内侍总管梁秋亲手上前,扒下她额上的花钿。
钻心的疼痛从额头传到心底,她的双膝磕在冰冷的青砖石上,视线被一片鲜红占据。
陆文靳睥睨着她:“身上那件碍眼的衣裙也剥了!”
姚绮月眼前一黑,双膝一软,不由自主瘫倒在地:“臣妾实在不知为何会惹得陛下这般不虞,还请陛下明示!”
陆文靳面无表情的望着她,眼前女子哭得梨花带雨,宽三寸的缕带紧紧束住纤腰,更是突显袅娜的山峦。
然而陆文靳的目光只落在她藕荷色的素雪娟裙上,那些藏于兰叶间未曾开放的花骨朵,似随着她瑟瑟轻颤,绽出玲珑身躯。
他眼中陡然盛满阴霾,厉声道:“拖出去,丢入掖庭居!”
“不!不要!臣妾知错了!求陛下饶恕!”
电光火石间,姚绮月脑海倏然响起唐姈在她耳畔低语的声音。
“妹妹用两支金钗,才打探到一则消息。听闻陛下最喜兰花,有道是,幽谷出幽兰,秋来花畹畹;与我共幽期,空山欲归远。姐姐若是制成花钿贴于额间,陛下见了定会心生欢喜。”
“妹妹得罪了圣人,有好法子也无计可施,姐姐却是圣眷正浓。妹妹所愿不多,只求姐姐将来飞上枝头,不要忘了提携一二。”
姚绮月幡然醒悟,颤着唇呢喃:“是她,是那贱婢害了臣妾!不是臣妾,在额间贴兰花钿的主意不是我……!”
初纭说的口干舌燥,端起桌上的茶盏润了润嗓子,继续眉飞色舞道:“姚采女自作主张,触了圣人的逆鳞,圣人当即便命人将她的衣裳剥下。今后怕是要在掖庭居蹉跎终老了。”
唐姈拨动着白釉暗花纹汤匙,漆黑的瞳孔如一道平静的湖面。
“只是奴婢不明白,姚采女到底是哪儿触怒了圣人?圣人明明极爱兰花……奴婢在外听了半晌,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初纭挠了挠鼻尖,疑惑问道。
“许是她倒霉吧。”唐姈淡淡道。
初纭不疑有他,懵懂点头:“主意是姑娘出的,但幸好姑娘未在额上贴花钿,否则倒霉的该是姑娘了。”
唐姈垂下长睫,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她们真以为陆文靳在意的是花钿?
陆文靳在意的,只有那一首诗罢了。
犹记得当年春光正好,薛婧柔躺在花影下,眼瞧着陆文靳亲手将一枚玉佩递到女子手中,许下绵绵情话。
“幽谷出幽兰,秋来花畹畹;与我共幽期,空山欲归远。”
薛婧柔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