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幽蓝,残月惨白。夜风中,刘煜昭手里的烛火摇曳不定,微弱的火光映亮了他疲惫不堪的面容,和素孝白服。
月色透过牢房狭小的窗户,落在地上。牢房不会有人天天打扫,尘土满地。风一过,便会叫人满口吃灰。
地上还有未干的血迹,染红了刘煜昭素白的衣角。
牢里面黑黢黢的,他端着那支红烛,停在了最深处——死囚牢的门口。
角落里缩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女子,模样很是狼狈,但手里依然紧紧攥着一支普普通通的山茶玉簪,像是攥着她的命一般。
听见刘煜昭低沉的脚步声,女子害怕地抬起头,一双杏眼里盈满了委屈和不甘,她低声恳求道:“我真的不是天家,我只是下山送信的,真的和天家没关系。”
她口中的“天家”,乃是失踪的先帝宋则霖,皇帝还生死不明,太后便迫不及待地拥立自己的儿子为新帝。
新帝这一登基,老皇帝就是没死,也必须死了。
但眼下老皇帝不知身处何方,太后干脆放任不管,直接为她寻来一个替死鬼,替死鬼一死,天下从此再无宋则霖。
哪怕某一天她重回洙邑,皇城之上,也再也不会有人承认她的身份。
刘煜昭肃正的脸上难得流露出一丝怜悯,孔松月捉住这缕动容,再三哀求,“我真的不是天家,你们都知道的,我叫孔松月,来自筝瑶山,从小跟着师父在山上习剑……我,我从来没犯罪过,我还不想死,求求你了……”
她撑起身子,颤抖不已地向前爬去,再抬眼时,已经是满脸泪痕。
她双手虚虚抓住刘煜昭素白的孝服衣角,用尽一生所有悲伤的回忆,模仿着街边乞子的模样,极其卑微而又虔诚地向他恳求道:“我……我求求你了,我真的不想死。”
高大的男子沉默不语,嘴角紧抿,摇曳的烛火映在他苍白的脸上如鬼影绰绰,他沉声开口,沙哑的嗓音里压抑着重燃的怒火,“你不想死?难道我父亲就想死了吗?!”
他还算是个端方君子。尽管眼前人是灭门仇人的妹妹,尽管他握着烛台的手上青筋爆出,但他仍然牢记着老先生的谆谆教诲,和先帝宋则霖的告言。
艳红的烛泪沿着莲花座的铜烛台缓缓滴落,不知何时,已经流满了刘煜昭的右手。
孔松月一时呆愣,不明白他所言为何,他父亲想不想死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她又没杀他父亲!她师承筝瑶山雪隐道人,学的是君子正道,行的侠肝义胆,从没做过对不起天地的事。
可她仗义执剑十余年,一朝下山,却被刘煜昭不分青红皂白地抓进了监牢,挨遍了整整十八道刑罚。
如今还要被他用这般眼神相待,仿佛自己成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
风声吵闹,刘煜昭甩开她带血的双手,沉重的锁链在他粗暴的动作下带出几声哀鸣,孔松月也随之向后摔去。
手上热感依旧,刘煜昭高高举起烛台,向下倾倒。
赤金流淌的烛泪顺着流下,落出一线伤红。
烛泪热痛的感觉很快在孔松月苍白的脖颈上荡起,她一言难尽地看着眼前这个怪人,他这是要干什么?
说实在的,这比前几天的遭遇相比,这种痛感和缓多了,甚是比她伤口的阵痛还轻微。
不痛是不痛,就是有点莫名其妙……让她怀疑这人在搞一些邪诡的巫术。
她仍疑团莫释,刘煜昭喑哑的声音便幽幽响起,“这红烛里面融了你哥哥孔松曦的血液,如今也算是让你们兄妹团圆,你该谢谢我才是。”
谢你个鬼。
孔松月木木抚上仍然温热的烛泪,冰冷指尖莫名隐隐发麻……兄长只不过下山去见娘的旧故罢了,怎么到他嘴里就成了死人呢?
兄长剑术和师父不相上下……这人一定是想撬动她的嘴巴,一定是。
见她不信,刘煜昭鬼一般的继续道:“你哥哥死了,我杀的,五马分尸,可惜你看不见他最后一面了。”
艳红的烛泪依然不住地砸在孔松月身上,热烫依旧。她眼中镇定不再,兄长确实一年没有回山上了,他们之间的书信来往,也从两个月前开始断了。
可兄长为人正直……从不与人结仇,不该身负重罪才对。
刘煜昭令她厌恶的嘴巴还在开开合合,“不管你承认不承认,你注定要当先帝的替死鬼。你虽不愿意,却不知让你当这个替死鬼已然是亵渎了先帝圣名。”
好一个亵渎。
她和兄长从小丧母,相依为命,流浪天涯,虽命运不幸,无神垂怜,但从不曾害人性命,从不曾与人为恶。即使饿得头晕眼花,她和兄长也没干过哪怕一次偷鸡摸狗的事。
怎么在这人口中,自己竟然如此低贱下作?啊呸,这狗屁刘煜昭才是不配!
她天性倔犟要强,听见刘煜昭这番侮辱,原先装作恳求服软的表情,如今也出现一丝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