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日清晨,邱逸仙睡了个囫囵觉就去看邱翰音,即使请了大夫为他医治,邱逸仙还是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她走到门口,脚步越来越缓,她废去邱翰音武功,虽是为心中道义,还是问心有愧,她斟酌着犹豫了会儿才敲响房门。
门内传来声音,带着死气沉沉的木然:“进来吧。”
邱逸仙推开门,看见一个人影背坐着,抬起手将桌上那顶发冠束于头顶,这是庄主平日里束的发冠。
邱逸仙嗓音嘶哑,颓然道:“这庄主之位,你就这么放不下吗?”
“我放不下,”邱翰音回首看她,他满头乌发,今日白了半数,如今的模样不同往日的威风凛凛,真如垂暮老人,垂垂老矣。
汲汲营营一生,得到了又失去,他如何放下,梅九已经重回山庄,这山庄已无他容身之处,尝过振臂高呼、万人追随的滋味,又怎甘心再籍籍无名活下去。
“我说过,你仍然是碎骨山庄的二庄主,”梅九此时也走了进来,“二弟,莫再执迷不悟。”
“我执迷不悟?”邱翰音癫狂地嘶吼出声,他老泪纵横,一夜之间像老了数十岁,如同被逼入绝境,犹要垂死挣扎的兽类。
他仰天长笑,冲冠眦裂,朝着梅九怒吼道:“人生天地间,死又何惧,梅九,今日我死,虽是我咎由自取,纵九死亦不悔,你又如何?”
他说罢,摘下冠上发簪,猛地刺入喉中。
“不要!”邱逸仙冲上前去,可那发簪已经深深扎入了邱翰音皮肉中,他一心求死,并未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鲜血喷涌而出,染遍了他全身,衬得他如恶鬼在世,他几乎说不出来,仍蔑视地看着梅九挣扎着说出:“咱们兄弟,当日举杯结义,共赴生死,如今落得个这般下场,我倒要看看你的下场如何。”
他转过头,拼着最后一口气死死握住邱逸仙的手说道:“逸仙,离开这里。”
“快走,快走啊……”邱翰音将她狠狠推开,终于失去了全身气力,重重倒下,双目望天,死不瞑目。
邱逸仙起身重新爬向邱翰音,颤抖着手伸向他的鼻下,已然没有任何气息,死死地抱着他还带余温的身体,声若细蚊:“爹爹,别离开我。”
她很久没有觉得这样无助,她母亲是青楼名妓,当年在青楼生下了她,母亲在她刚满六岁那年离世,那时她也如此时这般无助,如溺于深海之中,可那时九叔救了她,如今又有谁能救她。
救人者,治身易,医心难。
她拥着邱翰音的尸身,如坠深渊,痛不欲生地望着邱翰音那双骇人的眸子,梅九走上前想要拉她离开,被她推开了双手,她拔去邱翰音喉间的银簪,死死盯着簪子,忽觉喉间似有千刀万剐,悲上心头,猝不及防地喷出一口血。
“啊…啊……”她仰头阵阵悲鸣,一声声嘶吼都带着血,直至梅九强硬地拉住了她,将她从邱翰音身边拖离,她心如死灰地看着不远处的尸体说道:“是我,是我害死了他。”
梅九拥着她,缓慢地抚着她的头,让她安静下来,附在她耳边轻声道:“逸仙,是我们,我与你共受此孽。”
邱逸仙渐渐听不清梅九在说什么,她昏死在梅九怀中还死死捏住银簪,她想——这是我的孽,谁也还不了。
……
“出事了,邱庄主他死了,”林玠匆匆忙忙闯入徐琦院中,同她说道。
“什么?”徐琦站起身来,叶致淮也在她身边,他们也没想到一切发生得这么突然,邱翰音一死,一切线索又戛然而止了。
徐琦虽然没抱什么希望,还是问了一句:“邱庄主是怎么死的?”
“听说是昨天火中受了伤,今日重伤不治了,”林玠脸上可惜,他一向挺为人着想,不由得叹息道,“昨日邱庄主是为了救邱小姐才受的伤,今日他重伤不治,邱小姐心里怕是不好过啊。”
徐琦看了眼叶致淮,她总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邱翰音武功不错,不至于救个人还会受重伤,但到底是死者为大,她没有多说什么,又道:“既然如此,我们也去悼唁一番吧。”
他们来到灵堂,灵堂气氛沉滞,被白色包裹着,两侧挂着挽联,灵柩停在正中央,邱逸仙一身麻衣跪在灵柩前,头上插着一支银簪,神色麻木,像是尊精雕细琢的人偶。
“你还有脸面跪在这里,”一个男子神情激动地指着邱逸仙,被人拉住,他仍是不死心地说道:“邱逸仙,若不是你,师父怎么会死。”
“薛宇,够了,”梅九制住了他的话头说道,“生死无常,与逸仙有何关系,你若是不清醒,就莫要待在此处。”
薛宇神色愤愤,被他这么一说,只能强忍下了气。
徐琦走上前,取来一炷香,向邱翰音拜了几拜,像是没看到他们的争执,对着梅九说道:“梅庄主,还请节哀顺变。”
梅九点点头道:“这些日子,恐怕不能好好招待诸位了,还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