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了,勾起脚,将照水轻轻蹬开:“我呸,思春的小浪货,我是因为这个气吗?”“两个人还是抖着肩笑:“呦,姑娘还不好意思承认了。”
眉生收住了笑,冷冷道:“是,也不是。”见她认真了起来,两个人赶忙识相地停住了。
“那位钟大人,不过一介提辖,可你看他那一身衣服,上好的芜州宋锦;头上的玉簪,和田羊脂玉,上品中的上品。只他身上这两样东西,就不是一个年俸禄只35两纹银的州提辖所能负担得起的。”
照水捶着腿,不以为意:“嗨,这有什么稀罕,这些东西姑娘屋子里堆得到处都是。这年头,谁还没个一两件好行头了?何况他大小是个官,又是这样应酬的场合,省不得要把压箱底的好东西拿来。”
眉生斜瞟她一眼:“果然是个眼皮子浅的。那钟大人在席间,举手投足的做派,皆是浑然天成的贵气,非是普通人家里能教养出来的,必是从小在金银珠玉里泡大的。可我却瞧见他右手虎口处有一圈厚茧……”
“虎口有茧子?那能说明什么?”
“说明他是个常年骑马的,骑马打仗的那种。”
临花和照水互相觑一眼,越发疑惑了。
眉生打了个呵欠,除掉手中的护甲:“累了,快替我梳洗吧,今儿难得能睡个好觉。”见眉生谈兴已尽,临花和照水也不再问了,忙活着伺候她睡下。
贵族做派,沙场征战,又是如此的年轻,以提辖的身份低调而行。这几个特点连在一起,一个名字浮现在了眉生心头。
眉生的座上宾,非是高官即是巨富。此前她便有所耳闻,小宣北王宗奕就是被贬来了明州,但鲜有人知晓他的身份,地方要员也都只是在捕风捉影。可今日席上之见闻,连姚匡正都如此费心讨好。这个老狐狸,怕是也早已猜出个七八分。
她定定望着床帏,心思千回百转。
她是享誉江左的名妓,文人才子对她追捧称颂,勋戚大老为她一掷千金,可只她自己知道,那繁花似锦之下是一堆早已腐朽溃烂的根。只消风轻轻一刮,便会如飘飞的蓬草沉浮在天涯,转眼繁华皆成空。
算算过了年后,自己就二十有一了,最黄金的年龄已经过去,剩下的花期不过就在这三四年,必须抓住时机觅一条好出路。想要把眉生金屋藏娇的人有很多,此前也不是没有富商欲将她纳为妾室,可眉生只是瞧不上,让柳三姨打着太极给人推了回去。只要是她柳眉生不愿意,谁也不能将她强要了去。她要挑,便要给自己挑个上品。
“钟奕……宗奕……”她喃喃着,勾起一个笑,志在必得。合上眼,拉过锦被,沉沉睡去。
“……月影寒鸦鬓,轻雾笼黛眉。胭脂褪,芙蓉清,眉心一点远山淡,无由爱意生。”
梦里,有人在她耳边再次念起这首词。他放下笔,清隽的眉眼间满是柔情:“眉生,我的每一首词都是你,只属于你。”她痴笑:“呸!谁要你这些破词做甚。”他笑着揽过她,他们两个融在了一起,融成了一首曲,一阙词……
“夜月冷玉屏,春风误红豆。制蓉裳,修桂魄,明月一轮独守。珠帘卷上勾,琴声花底游。风无痕,雨如骤,花枝此堪折否?”
幽幽地,耳边传来一支唱词,是他熟悉的笔调,却不再属于她。
“不是的,不是这首,不是这首……”
“姑娘!醒醒啊,姑娘!”
她紧拧着眉头,不断挣扎,香汗湿了玉枕,却迟迟醒不过来。只要有是他的梦,她总痛苦地不愿醒来。
“姑娘!”临花大叫一声,一巴掌拍醒了她。眉生猛地睁眼,气喘吁吁,眼神涣散。
临花将银灯放在床头,扶起眉生,替她去擦额上的汗:“姑娘,你被魇住了,可是又做了什么噩梦?”
远远地,从东边的浮翠居里,传来流夏清越的歌唱声。一边弹筝一边吟唱,时远时近,若有似无。这样轻微的响动,竟也被眉生在梦中毫无遗留地捕捉。
“临花,她唱的是什么?”眉生颤抖着嗓子,声音沙哑。临花手顿了顿,低着头道:“本没什么,就是一首普通的词罢了,谁晓得又是哪个酸腐文人喝高了后撒酒疯做的?姑娘还是……”
“我再问一遍,她唱的是什么?!”眉生忽地拔高声音,手一挥,将她推倒在地。
临花爬起来,跪在地上,噙着眼泪道:“姑娘,是……是姜才子。据说他前日在鸣玉坊喝高兴了,随手就替江玉竹那小贱人写下了这首词……”
眉生彻底愣住了,不由失神片刻,扯出一声讥笑:“哼,是吗?怎么我这几日竟是一个字儿也没听到?”
姜遇的词,白日里才写下,晚上就能传唱整条绣球胡同,不几日便能传遍整座明州城。可这首词写下几日,自己居然一无所闻……
“妈妈特地叮嘱过的……谁也不许叫姑娘知道这件事儿……姑娘,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瞒着姑娘的……”说着,委屈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