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笑,鼻翼边两道深深的法令纹推着褶子往上挤:“那你就同你的小姐妹,二人各领三十皮鞭。就问你,跳是不跳?”
房间内一时静得出奇。青芙泪湿春面,祈求地望着她;郑远山如坐针毡,却又无计可施;姚匡正慢悠悠倒上一杯酒,自斟自酌。
钟奕看着面前的女子,头一次细细打量起来:她一张脸施着厚厚的粉,面色苍白,盖住了五官。鼻尖和额头沁出细密的汗,花了妆,使整张脸更显混沌狼狈。
“好。”她朱唇轻启,定定吐出一个字。方要起身,却又被王之治的话头按下:“嗳,既如此,那烦请眉生姑娘再为伴奏,就来一首……《兰陵王入阵曲》吧。”
众姐妹又是倒吸一口凉气,这王之治分明地刁难人,哪有叫一个跳惯了莺莺燕舞的伎女来跳这样的曲目?这谁能跳得好?
云舒木木地看着他,竟没说什么,站起身,转身朝眉生微微一福:“辛苦姐姐了。”眉生点点头,抱着琵琶优雅地起身,丫鬟临花连忙将椅子抬到房间左侧,眉生方才敛裾坐了回去。
场子中间空出了一块,云舒站上去,闭上眼,双手合十,置于胸前,一副低头礼佛的虔诚。众人皆是皱眉,疑惑爬上心头。
“铿!”指尖拨动琴弦,音符铿锵有力地飞出,敲在了房梁上,又似一个回旋镖,旋回了云舒脚下,她一个翻身蹬腿,踏着音符,挥袖纵舞。
弦音低沉,是千军万马自远处奔腾而来,踏在飞扬的黄土上,有如山崩之势。钟奕看着眼前的女子,旋转腾挪,衣袂翻飞,竟将他又带回到那杀声震天的战场。
她俯身蹬腿,似他跨上战马时的干脆利落;腾空而起,似他纵马挥刀砍向敌人的脖颈;仰面下腰,似他卧倒沙场将敌人的战马刺翻。她飞出的飘带,似一支支簇簇的箭矢,直射向他的心脏。却将一颗他本似已灰之木的心,刺得活将过来。
他痴痴地望着那飞舞的女子,她一个人就舞出了万马齐喑的声势,舞出了地动山摇的气魄,舞出了金戈铁马的杀伐,舞出了黄沙滚滚,舞出了铁蹄铮铮,舞出了他往昔的,峥嵘岁月。
三年前,凌河河畔。
寒风呼啸,枯枝萧瑟,宗奕勒马立在岸边,望着轰隆隆崩塌的冰凌,被河流裹挟着咆哮而去,刺骨的北风穿透铠甲,寒冷侵入肌骨。
河对岸不远处,正是宁朝东北边疆最后一道防线——滨州。日渐壮大的柯目族人在边防上不断挑衅,终于向滨州发起了攻击。朝廷命宗奕领兵十万,迅速开拔前线,抵御柯目人的入侵。
正值春汛时节,凌河没有愧对它的名字,硕大的冰凌逐渐消融,在怒涛中翻滚,卷起阵阵冷气直冲人的面庞,看得众将士们瑟瑟发抖。
毕童跟在队伍中,望着军列前方马背上的身影,雄姿英挺,脊背宽阔,有如神祇天降,带着与生俱来的威势。
他是宣北王府的世子,更是宗奭最爱重的儿子。十七岁便横刀立马、驰骋疆场,展现出惊人的军事天赋。十九岁开始亲自临阵、指挥作战,从此几乎屡战屡胜,从无败绩。少年将军、天纵英武,宗奕名噪一时,小宣北王的称号在民间迅速传了开来。
邕州护城一役,宗奕更是一战成名。
时年,柯目人的军队围攻邕州城下,接连十日,攻势迅猛。邕州城内粮草日渐紧缺,援军迟迟未到。宗奕镇定自若,抚慰军心,排兵布阵。终于,叫他等到第十五日,寒气南下,温度骤降,宗奕命人连夜往城墙上整夜泼水。
第二日,他主动挑起总攻,柯目人的梯子架上城墙,不断往上爬。历经一夜,城墙上早已结了厚厚一层冰,滑不可攀,一个又一个柯目人摔下城墙。宗奕冲杀在最前线,一往无前,斩杀了一个又一个敌军。士兵们备受鼓舞,军民勠力同心、一鼓作气,将柯目人杀退出护城河。
柯目人狼狈撤退,宗奕命人打开城门,亲自驾马率兵,犹自追杀不止。柯目人折兵损将、被杀得血流成河。
宗奕的军队将柯目撤退未及的十万随军民夫团团围住,他却以宁朝圣上生辰为由,慈悲为念,命军队打开一个口子,放这十万民夫回了柯目族。柯目人对宗奕既敬且畏,从此近三年都不敢再来犯边境。
经此一役,邕州的百姓们尊他为战神,这一名号逐渐叫开,遍传宁朝上下,人人称颂之。
这名声传到皇帝宗祺的耳朵里,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他是自己的亲堂弟,却也是他最提防的人之一。宗祺既要用他,又要防他。
此次奔赴前线,宗祺将自己最为倚重的心腹——毕童派去做了监军。监军到了军队,就是皇上的眼、皇上的耳、皇上的嘴,视察着军队里的一切动向,他们最重要的功用便是,监查领兵在外的将军是否有叛变之嫌。
“报!”毕童正望着他的背影出神,一声急促的传令声打断了他的遐思。
“毕大人,朝中传来急报!”小兵气喘吁吁,双手递上信件。
毕童心中暗道不妙,立刻拿来,急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