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处山涧。
草木青翠,偶有巨大的鸟雀扇动翅膀卷起气流的扑棱声混入潺潺的流水声中。
清澈见底的溪流里,隐隐可见一道狭长的白影,疾行着朝瀑布边的山崖撞去。
眼见山壁近在咫尺,忽而岸边溅起一朵璀璨的水花,溪流里的白影消失,从那朵规整的水花中冒出一道身影,泛着水光的柔顺金发披散着包裹了半个身躯,而后便见那垂落的长发中探出一只手,于空中随意一抓,幻化出一件雪色外衫披在身上,缓步朝岸上走。
他走得很从容,一边前行一边幻化出各种服饰,待走上崖顶时已经穿戴整齐,就连长至腰际的金发都干了,在光芒映照下熠熠生辉的发丝纷扬在山涧的清风中。
崖顶开阔,却很静谧。瀑布就在几丈之外,轰鸣的水声在他踏上崖顶及膝的碧草后蓦然消散,照耀的日光暖和得恰到好处,隐隐在草木间反射出一道白光。
他又走了几步,俯下身,宽大的衣袖垂落,轻车熟路地对着面前的青草一拨,那道白光便露了出来。
那是一条舒展着细长的身躯卧于草木中的白蛇。
他抚过耀白的鳞片,搂着一动不动的蛇身,不多时,怀中的白影一扭,顷刻间化作一个眉目与他相似的少年,笑嘻嘻地环住他的脖颈。
这日,正领着门下弟子做早课的秦微澜骤然听见一阵铜铃声。
——有人上山求卦。
她潦草地带着师弟妹们比划了一圈入门招式,左右未曾看见沈融,便无甚愧怍地把无聊的早课交给齐家姐弟,绕过长廊,果不其然便听闻前厅传来人声。
尚未走近,吵杂的人声遥遥飘来,仿佛十分迫切。
秦微澜在七嘴八舌的急切语调中感受到了麻烦,顿住脚步,却终究耐不住山上日子无聊,稍作迟疑后便再次靠近。
她未曾遮掩地步入前厅,却意外地看见了一地狼藉。
地上七零八落地跪着衣着朴素的村民,身后是一篮碎了几个的鸡蛋、几担米面和已经焉了吧唧的蔬菜。
“求道长救救我们村啊——”为首跪着的中年男子高喊道,其余的人毫无章法地哭喊着应和。
“不,快请起……”
秦微澜听闻沈融不高的音调淹没在一片哭喊声中,看着他俯身去扶的动作亦被忽略……其穿行在平平无奇的村民中,却有着奇异的手足无措之感。
秦微澜讶异地挑了挑眉,觉得师叔这般生疏僵硬的举动倒是很适合他那张十数年都未曾变化过的,过于年轻清隽的脸。
秦微澜小心绕过满厅跪坐哭喊的村民,径直奔至门外,拾级而下。
这一段台阶只有十来步,而后便是一小块山石铺就的空地。
空地不大,往下是山雾缭绕的阶梯一直通往山下,往上十数级则是若水苑的山门,此间唯一的作用是放置铜铃。
那是一个硕大的铃铛,约有一人高,未见有任何支撑地悬于半空,周遭亦无任何可用于撞击之物,上山求卦之人所做的第一件事是无论如何必须敲响它。
秦微澜双手环抱,想都不想便撞了上去。
“铃铃、铃铃、铃铃铃……”一阵急促且巨大的声浪瞬间包围了她。
她是初次撞这个铃铛。
沉重的铜铃里嵌着无数的小铃铛,非合数人之力不会轻易响起,却只是被她如此一撞,铜铃便急速地颤动起来,嗡嗡震荡声混着吵杂的铃响近在咫尺,听得她头皮发麻。
秦微澜捂着耳朵,头昏脑涨地蹲了下来。
眩晕中,她感觉有双手覆在她捂住双耳的手上。她抬眸上望,对方旋即松开手,直起身,虚虚一扶,颤动不已的铜铃立即停下震颤,山间刹那重归寂静。
“……胡闹。”沈融收回手,看都不曾看她便拾级而上。
——师叔说!不宜随意使用术法!
秦微澜站起身,几步向前,扑在硕大的铜铃上。
——这般隔空止住铜铃震颤的举动,不是术法又是什么!
许是察觉到她未曾跟上来,沈融停在石阶上:“走吧,你既来此,此间事由,便与我一同去了解吧。”
“……?”秦微澜自铃后探出头,只见那停驻片刻的身影再次前行,转瞬消失在视线中。
——听这话意……
转了个身,背倚着铃铛,秦微澜倍感疲惫。
毕竟只是闲来无事前来逛逛,并非是想再接一次飞来之锅。
回到前厅之时,村民们已因突如其来的巨大铃声而安静下来,坐于主座的师叔亦如往日一般微垂着眉眼做出一副静心聆听的模样。
秦微澜步至其身侧,站定着一同听取村民们七嘴八舌诉说原委。
事情发生已半年有余,异常出在村里的大夫家。
这个村庄三面环山,并不富裕,除了祖祖辈辈生活在此的村民们,鲜少有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