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眉拿着这块腰牌,扮成来贤,不费吹灰之力便进入了刑部的正堂。
刑部主事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蓄两撇胡子,十分健谈。
一听到新任首辅,便把她当成了座上宾,一面请她坐下,一面又让人奉了茶来。
他则垂着手在她身侧鹄立,恭恭敬敬问,“不知裴首辅想要调阅什么宗卷?”
鸢眉清了清嗓子,刻意压低音调道,“劳烦主事把江集一案有关的宗卷都给我找来吧。”
主事讶然问,“裴首辅怎么突然要找江集的卷宗了?”
“别废话,裴首辅对这桩案件有些疑虑,这才派我来此看看。”
主事是个谄媚的主儿,一听到是裴首辅要的,压根就没有怀疑过她,转身便把那三大本装订得厚厚的宗卷给她找了过来,搁在了桌面上。
“都在这了。”
鸢眉道,“我先看看,放心,我不拿走,你自去忙你的吧。”
主事一口应下,踅身便退出了正堂,还贴心地替她掩上门扉。
鸢眉看着眼前厚厚的宗卷,知道她离真相已经很近了,心头的血在奔流,心跳也逐渐加快,差点跃出了嗓子眼。
她知道刑部规矩森严,所以也没带纸笔过来,不过她记忆力一向还可以,她想她要是看过一遍,应该是能记住个七八成的。
事不宜迟,她撩袍落座,翻起宗卷便看了起来,时辰过得很快,她只能快速把内容记下来,否则时间拖得越久,便越容易露出破绽,到时候要走恐怕也走不了了。
于是她边翻阅边小声默念着,时不时望向那个滴漏,她特意挑了尚书和侍郎外出的时候来,可也知道他们随时会回到衙门,知道时间所剩无多,额头上都冒出了一层薄汗来。
就在她快把第一卷翻完时,一个陌生的名字钻入了她的眼。
“裴光启?”
怎么又是这个姓?据她所知,建京这个姓氏并不算多见,而她恰巧就认识了一个。
不对,这也太巧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霎时像一阵流光窜入她脑海里,令她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裴疏晏……裴光启……”她秀眉拧成一个死结,努力从这两个名字中捋出点蛛丝马迹来。
对了,木雕!
她知道裴疏晏的木雕技术精湛,可这个裴光启的身份也不简单。
他是大盛鼎鼎有名的匠师,就连皇宫中的好几个宫殿,也是经他的手而建成,只不过因为十几年奉皇命建造九华塔而葬身塔下,这才从此消失匿迹。
九华塔刚要进行停顶时,便轰然倒塌了,许多工匠来不及撤退,便都齐齐葬身在这座塔下,而裴光启作为设计这座塔的匠师,也没能例外。
这座塔原本是为大盛祈福之用的皇塔,没想到却因此成了一座索命塔,皇帝大怒,下令彻查事故原因,这一查便查出了裴光启为谋私利,以次充好,才导致九华塔坍塌,从此那个大名鼎鼎的匠师,在死后却声名狼藉。
她按住疑惑,接着往下又翻了一页,另一个熟悉的名字进入她的眼帘,原来爹那会还不是首辅,而是行监工之责的工部尚书,裴光启之所以定罪,便是源于他提供了一槌定音的证据。
自此这条线,终于慢慢地将事情全都串联了起来。
原来,他之所以会成为父亲的门生,正是因为十几年前的这桩事,大概是他觉得父亲污了他爹的清誉,这才处心积虑地接近江家,要用同样的方式诋毁父亲的清名,拿江家的人命为他爹陪葬。
一想到这,一股寒意从脚心一下子攀上了头顶,身上也凉沁沁的出了一身虚汗。他的光风霁月,温文儒雅,原来不过是一个假象。
从他十六岁起,他便酝酿了这场灭门之案,他的城府比她想象的更加深沉,也更加阴暗。
在她接着往下想时,门外却有谈话的声音传了过来,她赶紧合上卷宗,再端上茗碗,蹑手蹑脚地躲到书橱后。
刚刚藏妥时,门已被推开来。
从书橱的罅隙望过去,刑部尚书韩邀正引着另一个身穿华服的郎君进来,边走边道,“三殿下大驾光临,实在是蓬荜生辉,还请坐会,我就让人泡了茶来。”
少年却罢手道,“韩尚书不必麻烦,我不过略坐一会便走了。”
鸢眉没想到这人竟还是个皇子,看他模样,也不过十八九岁,肤色略白,唇色却偏红,偏女相的五官,倒像是个清秀的小娘子。
她听见他们开始侃侃而谈,大气也不敢喘,很快,半边腿就麻了,可是她仍不敢动弹,只希望他们尽早离开。
过了一会,少年谈到了新任首辅,他说:“这裴疏晏看起来一副淡泊名利的模样,没想到还是个狠角色啊……”
韩邀不明所以问:“三殿下何出此言?”
“你想想,他这才新官上任了多久,就提出了要重建九华塔,你难道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玄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