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松羲瞪圆了眼。
“……我给锦衣卫的指令却是,保护太子。”程筠缓缓抬眸,眼中情绪翻涌,似风暴聚集,“若太子令兵杀我,我绝不逃,以我人头祭旗,助北朝百姓迎来新君。”
松羲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不禁后退半步,抹了抹脸上的血,盯着面前这个年轻人看。
“……你说什么?你怎么可能是如此想的?”
程筠只是望着他,目光坚定。
松羲不知为何,竟从他此时的双眼中窥探不到一点私欲,他为自己的发现震惊更甚。
不禁疾呼:“……若太子来日登基,又与今日有何不同?名正言顺之下,还不用背上弑君弑父的骂名,千百年都要被人戳脊梁骨!”
“愚蠢!”程筠毫不留情地喝道,“名正言顺继位意味着要继承旧朝一切,现状又能有何改变?北朝要的只是一位仁君吗?要的是彻底推翻旧制,清洗官场,让北朝改天换地的君主!若太子正常继位,朝廷不变,律法不变,宗亲不变,百官不变,不过是清流的一次胜利罢了,心怀鬼胎,党派林立,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程筠眸中冰冷:“你以为推翻我程筠一人就能拯救北朝吗?松大人,睁眼看看吧,北朝处处饿殍遍野,是我一人造成的,还是制度,是弊政?”
松羲瞳孔震颤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程筠仰头望着碧蓝晴朗的天空,目光疲惫不已。
“谁不想做贤臣?但自古以来,有明君才有贤臣。”
“你——”松羲胸口发闷,不知该说什么,一时竟佛瞬间苍老了更多。
程筠垂眸望着松羲,眼底覆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悲怆。
“原本太子今日有机会成就大业的,因你的阻拦,北朝从今日开始,才是真正走到了末路。”
说完,程筠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再没回头。
松羲仿佛失去了所有气力,瘫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等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时。
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不禁悲声大哭:“苍天!到底何为奸,何为忠啊……我一生为国,难道错了吗?”
*
程筠的步子微顿,望向站在院门前的苏弦锦。
“什么时候来的?”他低声问,整个人疲惫不堪,疲倦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我一直在这。”苏弦锦说。
她全听见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松羲已经知道了程筠真正的目的,他不是因程筠而不堪受辱才自缢,他是为他自己的昏聩良心不安,所以赎罪。
程筠神情平静,走到她身边时,脱了鹤氅裹在她身上。
“外面太冷了,叫你不要下马车的。”
苏弦锦眼眶红红,心疼地望着他。
“你也冷的。”
他只是轻轻摇头:“走吧。”
苏弦锦凝望着他孤寂的背影,只觉难过,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对程筠来说,此时一定痛苦极了。
苏弦锦仰头望着天色,已是日头斜照,很快就要太阳落山了。
杨望璟的生命在倒计时。
一个在小说里微不足道的,只是为了催化秦时仇恨值的NPC,甚至大部分读者都不记得的背景角色,即将结束他悲哀的一生。
而他的死又成了程筠一生的至暗时刻。
她加快脚步,跟上程筠。
马车不紧不慢地行驶在北朝冬日的暮色里,屋顶的积雪也染成了昏黄。
程筠闭着眼,疲倦地靠在马车的榻上,脸色苍白。
苏弦锦脱去鹤氅,轻轻盖在他身上。
程筠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睁开布满红血丝的眼。
“你说过,我会成功的。”
苏弦锦在他旁边蹲下来,握住他的手,温声道:“会的。”
“但不是现在,对吗?”
“嗯。”
程筠再次疲倦地阖上眼,安静了许久,才轻声问:“是他吗?”
彼时马车已到程府,夕阳西下,暮色已至。
景林匆匆而来,在马车外低声道:“……大人,东宫传来消息,太子薨了。”
程筠握住她手腕的手骤然捏紧了——
随后又松开,缓缓坐起,靠在马车壁上。
苏弦锦见他双目通红,沉默地坐着,不下车,也没应声。
不由瞬间红了眼:“程筠……”
“今晚能……多留一会儿吗?”程筠忽抬眸望着她,轻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