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随意扫过书架,蓦地停留在上面,那里还整齐的摆放着从先生那里借来的书。
那日分别之后,她也曾有过将这些书还回去的念头,借来之物本应当及时归还。
后来却不知怎的,任由它们搁置架上,每每看到,便在心中宽慰自己:他说让我不要再去了,还书也是要上门的,倒不如不还了。
其实还书的方法不止这一个,她却回避思考这件事。
夜里无事可做,便拿出一本没读过的,盖着绒毯躺在卧榻上,借着一盏光线柔和的灯继续看。
翻开第一页,苏绾便陡然愣住了。
这字实在是太熟悉。
她的目光飞快地掠过纸上的每一个字,心都不知不觉地揪起来,又极尽认真地翻看着后面的书页,手指不自觉地蜷起,捏皱了一小片纸。
这不是一本书,而是他作的一些骈文辞赋,落款处的日期都是在景元初年与昨年之间,有时一日写几篇,有时又隔年才写一篇,断断续续地写满了大半本书。
她看过的骈赋不多,也无法一语评定写得好不好,却莫名地觉得不能用“文采”“辞藻”这些常见的标准来评判。
这个朝代的文人推崇以论道述理为正统,隐约有种“存天理灭人欲”的意味,这一本文作却不是,诸多骈赋不见一字论情,又没有一篇无情。
其中有一篇叹咏前朝的赋,全篇共计三千四百三十六字,平淡而多留白,辞藻也并不追求当下文坛所推崇的华美,构思更是哪一派也不像,像是所作之人随性发挥一挥而就。
读完却莫名地感到震撼,如见峨峨高山崛起七洲,洋洋江河万古奔流,春江花月弹指即逝,凉血染草孤鬼守尸,让人如同身在局中,见证了一个时代兴起盛衰,久久不能平静。
以文载道,借文达心,千年前便是如此。
苏绾埋头看着,眼睛许久才眨一下,烛光打在眼睫上,投射出一片小小的阴影。
她慢慢地翻开最后一篇,却发现并没有写完,在中途便骤然停笔。
她还没能从前面的余味中抽身,愣愣地盯着那断尾处,竟神差鬼使地坐起来,捏着笔蘸墨,拧着眉慢慢地写下去。
迎雪原本想提醒她睡下,看见她罕见地肃了神色,犹豫了下,还是站在旁边静静等候。
写写停停,小半个时辰过去,又改了几遍才放下笔,从头到尾看上一遍,简直是凤头蛇尾,后半篇不知所云,苏绾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那样好的开头,后面由自己来续上,却无论写什么都是狗尾续貂。
她无形中遭到了打击,羞愧地红了脸,迅速地把这些书都收拾好,打开柜子将它们放在那盒香料旁边,再盖起上锁,挫败地躺回卧榻,动作一气呵成,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苏绾到床上躺好,任由迎雪替她拉过被褥盖好,再放下淡青色的纱帐。
屋里和窗外的灯盏还没熄灭,夜风从廊下徐徐掠过,黯淡的春灯在屋檐下缓缓旋转,忽明忽暗的光线中,她忽然瞥见一处异样。
“迎雪,”苏绾撑着床坐起来,在昏暗中打量着她的手肘,“你的手怎么了?”
迎雪神色惊慌,急忙拉下衣袖盖住:“今日回来时没看路,不小心摔着了。”
苏绾自然不信,径自轻轻拉过她的手,掀开那层带了厚重夹棉的袖子,几道核桃大小的乌青赫然映入眼帘,中间有两点最深暗,隐隐透出骇人的黑紫。
苏绾睁大了眼睛,问她:“有人打你了?你跟我说实话,我不好骗的。”
迎雪难为情地低下头,一只手将裙子攥得死紧,低声道:“是奴的哥哥,日落前奴将王妃所赐的香药拿去药铺,正巧被他瞧见了,看这盒子值钱便想拿去当铺换些银钱,奴自然不能给他,就……”
“你哥哥是做什么的?”
“只是个贾人,前些年与几个同乡的老赖闲汉合伙在西城开个铺子,平日里做些不值钱的香药买卖,他是个挥霍无度的,留不住钱财,人又被爹娘惯得嚣张跋扈……昨年不知得罪了哪一家,叫人雇了几个闹事的把铺子砸了。
“奴的爹娘如今在来兴巷租个铺面,以卖些热汤面食为生,昨年哥哥忽然说要娶媳妇儿,向他们二老讨要一大笔钱,爹娘一时拿不出,便将奴卖了去换钱。谁知他是诓人的,那些钱竟都拿到赌场里挥霍去了,奴前几日回去看看,见他们独自落泪……”
她说到这里,背脊紧绷着,默然地抬起眼看着苏绾。
后者轻轻握住她的手,语气也跟动作一样轻:“这么晚了,我一个人睡觉冷得很,你跟我一起睡吧。”
迎雪自然是不肯,主仆有别的观念早便在她的心中深深地扎根,教她不敢做出这般逾矩的举动。
但是苏绾一再坚持,僵持片刻,她终于妥协了,吹熄灯盏,脱了外衣小心翼翼地躺到苏绾旁边。
苏绾见她仍是很拘谨,都不敢给自己扯些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