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思绪愈发清明,戈宁便愈发清晰的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她直勾勾望着飘扬的红披风,良久,陷入了呆滞。
戈宁认出了眼前的男人,是葬礼上曾对她出手相助的萧大人,是她不惜以身挡刀企图挟恩求庇护的镇北大将军。
她不敢相信,如此荒唐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不管这数月他有多少次露出马脚,竟都不曾怀疑过夫君的真假。
戈宁偷眼打量,他和方大勇身形略微相似,络腮胡一样的细密扎手,其他……不管是说话的语气神态还是行事作风,甚至声势气度,无一相像。
戈宁不由苦笑,难怪他说什么为她好。
她的嘘寒问暖、撒娇埋怨、委屈可怜、软缠硬磨……就像笑话一样。
她甚至还放肆无礼的轻薄了他……
忆起这数月,戈宁羞窘难当,垂下脑袋,紧闭眼眸。
忆起那混乱的夜晚,戈宁无地自处,几欲昏厥。
萧松烈简单料理了伤口,回身看到戈宁神色萎靡,面颊似烧起来一般通红。
眉峰微拧,萧松烈轻巧地跳至戈宁身旁,蹲下.身,抬手欲要伸过去,看到手背猩红一片,他顿了顿,撩起衣摆擦去手上血迹后方才小心贴上戈宁的脑门。
还好,并非起了烧热。
萧松烈料想戈宁受了惊吓,此刻应是惊魂未定,再吹一会冷风,说不得要染风寒。
环顾四周片刻,他说:“夫人先留在此处等我片刻。”
他反手解下披风,不由分说地裹在戈宁身上。
浅铜色混杂了干涸血迹的手捏紧系带,在下颌处一番动作,打了个松松的结。
许是怕唐突了她,萧松烈一直束手束脚,显得格外笨拙缓慢。
戈宁迟钝回神,意识到他都做了什么,身躯微微一颤,不自觉的瑟缩逃避。
这人怎么能如此自然的称她夫人,还对她动手动脚!
萧松烈略觉奇怪但并未多想,看了看戈宁乌黑发髻,继续摆弄披风,还贴心的为她拢紧下摆。
戈宁暗自羞恼了一会,而后忍不住自嘲,怪谁也不该怪他。
是她以死相逼,害他迫不得已做了夫君的替身,带着她来到京城寻医问药。是她不知羞耻,百般纠缠于他,险些犯下大错。
若萧松烈真是心怀不轨占了她的便宜,那才是有苦说不出,说了也无人信。
戈宁望着他纵身跃下的背影,神情无比复杂。
她看着他抽回长刀,轻轻挥甩,刀锋上的血液洒落灌木丛中。
树下箭矢满地,尸体横斜凌乱,萧松烈提着刀漫步其间,刀刃拨弄刺客的尸体,或是补刀或是蹲下确认什么,然后捆绑手脚卸了下颌扔在一处。
戈宁还看到他后肩处渐渐被鲜血浸透,他却像是无所觉。
萧松烈隐隐感觉到有人窥视,转身查看时,只看到戈宁蹙着眉头撇过脑袋,窥视的感觉消散。
想了想,萧松烈挥舞长刀开辟一片平坦地,脱了胸前甲胄扔在地上,弄好这一切,他扯住藤曼借力飞上树冠中央,抱起戈宁二话不说跃下。
戈宁吓一跳,落地后轻抚胸口,“怎么不与我说一声!”
和眼盲的感受很不一样,亲眼看着自己从高处坠落,不止是身体上的不适,更有画面上的刺激,实在是吓人。
戈宁的娇斥脱口而出,说完,她身形微僵,抿起唇瓣缩了缩脑袋。
一时激动,戈宁忘记这人并非她夫君,言语间失了分寸。
萧松烈习以为常,并不见恼,放她坐在自己的甲胄上,拽起散开的披风重新拢住她。
他面不改色的说:“是我思虑不周,吓到夫人了。”
认错的话张口就来,这一点和方大勇别无二致。
戈宁想,错认夫君这事,不全怪她眼瞎心盲。
寻医问药的那段时日,戈宁不适应黑暗,心里的惊慌无法言说,控制不住脾气是常有的事,萧松烈全盘接受了她的坏脾气,却从未表露出不耐烦的情绪,有时对她病情的上心远超戈宁自己。
许是因为眼盲,戈宁忍不住胡思乱想多加揣摩,对旁人的态度莫名的有着更加明晰的感应,他的冷淡疏离是真,包容忍让还有关心亦是真。
戈宁实在想不到,除了夫君方大勇善良脾气好的人,还有谁能这般忍着她顺着她,是以她想破脑袋都不会想到自己的夫君早换了人。
思及此,戈宁更不好意思了,脸颊火辣辣的烫,双臂环紧膝盖,脑袋深深埋了进去。
她笃定,这一定是老天给她的惩罚,否则怎么不早不晚,偏在她几次轻薄了萧松烈后才让她恢复记忆。
戈宁实在不知要如何面对他,更是无法开口告知她已经病愈,不需要他配合做戏扮演方大勇。
萧松烈见她缩在披风里可怜兮兮,便道:“我去周围看看,很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