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良臣回了府,他是外男,虽是太子伴读却也不能留宿宫中。
喻家的宅院并不在宫城附近,喻觉在上京不过是个五品的鸿胪寺卿,祖上也没有多少家底,置办这样一处宅院已是不易。
故而喻良臣每日天不亮就要出门,回府之时也已是华灯高挂。
小厮毕台替他挂好披风,又去拨了拨炉子里的炭,水是热了,可这屋里的异味久久不散,实在呛人。
“熄了吧。”喻良臣换下外衣,神色平静。毕台却是气不过,咬牙道:“这月的月钱又少了,分来的炭更是次等货,烟味这么大,如何能在屋里用!”
“虽说已是开春,可这倒春寒也甚是厉害,咱又没多余的银钱买好炭,若是公子冻出个好歹,怕是更要称了那毒妇的意!”
说罢毕台又觉得这话不吉利,连“呸”了好几声。
喻府的主母陈氏是个惯会做戏的,外人面前总念叨庶子,说他可怜,小小年纪就没了亲娘,她便多偏疼些。背地里又是另一副嘴脸,克扣用度不说,挨打罚跪都是常有的事。
毕台私心觉得,公子能平安长到现在,实属不易。
恰好喻觉身边的人来,说是请喻良臣过去。
喻良臣闻言换了另外一件常服,看起来比原先那件还要新上几分。
喻觉是喻家三代独苗,到他娶妻生子时亦是子嗣不丰,好在他还算争气,考中之后一路有惊无险,到如今也算坐稳了鸿胪寺卿的位子。
喻家老太爷还在世时,对喻觉犹为严厉,唯一松口的那次,就是让喻良臣这个外室之子进门。倒不是喻觉有多看中这个外室子,实在是喻家的嫡长子烂泥扶不上墙,府中妻妾又多年未有所出。
老太爷唯恐喻家就此没落,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了喻良臣认祖归宗。
这一遭,也切切实实戳了陈氏的心窝肺管子,明里暗里地与喻良臣过不去。
只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喻良臣是喻家头一个入宫做伴读的,还是太子伴读,这样的荣宠,叫喻觉又喜又忧,每隔一段时日就要叫喻良臣过来回话,却从不记得,这个时辰喻良臣还未用饭,甚至连热茶都不一定能喝上一口。
“近日如何?与宫里的贵人们可还相处融洽?”
喻良臣自然没提圣上最宠爱的昭明公主对他颇有敌意,只道:“圣上有意让几位公主一同入学。”
喻觉有些惊讶,大齐的民风虽不死板,不反对女子入学,但文殊阁一直是培养未来天子和朝中重臣的紧要之地,让公主们一同入学,还是头一回。
“既是如此,你愈发要处事小心,公主们个个娇贵,切不可得罪唐突了。”
喻良臣应下。
“你素来稳得住,为父很是放心。”喻觉满意地看着他这个次子,他很有一身读书人的气度,这么垂首而立就透出一股子雪松云杉的清贵。
有时候,喻觉甚至觉着他长得与自己并不十分肖似,许是像他那个娘吧。喻觉依稀记得,喻良臣的生母是个江南女子,生得温婉秀丽,可具体是个什么模样,喻觉却想不起来了。本就是一段露水情缘,若非有他的信物作凭,喻觉怕是早将这一桩抛诸脑后。
“天色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喻良臣告退,行礼之时手臂前推,露出一截腕骨。
喻觉看到却忍不住蹙眉:“这衣裳有些小了,怎不做件新的?穿到贵人跟前岂不丢了喻府颜面。”
喻良臣顿了顿方道:“入宫的衣衫我找人订了时兴的,父亲放心。”
喻觉又看了一眼,将那句“怎不叫府里去做”给咽了回去,喻良臣身上这件,瞧着也不像是旧衣,喻觉稍稍一想便知道了是怎么回事,脸色顿时沉了几分,却又无甚脸面当着喻良臣的面发作,只先挥手让他退下。
待人走后,喻觉方冷着脸冲到后院,一见到陈氏便劈头盖脸道:“往日里你如何对待良臣我都不曾说你,可眼下是个什么情状?良臣已然入了贵人的眼,出入宫廷都是我们喻家的脸面,府里给他做的衣裳都不合身,还要他自己贴钱去外头订,若是让旁人知晓,你让人怎么看我们喻家!”
原本陈氏还高兴老爷今日来了她这儿,孰料都没来得及请安就遭了这劈头盖脸的一顿骂,陈氏的火气上来,平日里装出的雍容大度如何撑得住,只尖着嗓子道:“良臣良臣,老爷如今倒是宝贝得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喻家嫡子呢!”
“难道不是?”喻觉怒道,“他已然记到你的名下,自然也算是喻家嫡子。”
一提起这事陈氏便要跳脚,自那小子不知走了什么运得了卢太傅青眼,喻家的老太爷就跟中了邪似的,病终之前还撑着口气,非要让他记到自己名下。
“区区一个外室子,生母还是个下贱的歌姬,如今倒成了喻家的贵人了!老爷,我才是这喻府的大夫人,深儿才是喻府的嫡长子,可眼下这喻家还有我们母子的容身之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