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景九年闰十一月甲子晨,夜雪初霁,北风渐退。
穿过辟开堆雪的夹道,成群的狱卒自远处来,步子愈行愈急,直至柳府门外。
带头的北狱寺少卿见来了人,便勒马而下,口中哈着白气:“圣上有命,检抄柳家,只抓人不杀人。”
狱卒们得了命,忙着整队跟上。
不远处传来一阵蹄声,节奏疾疾,不久,一辆马车停北寺狱门外。
见车上徐徐而下的,是皇上身边的内官李全,巡按立马含笑相迎:“李公公可是奉旨而来?”
李全点头道:“麻烦大人带个路了,咱们同道入。”
今年的冬天异常冷,寒风呼呼直吹,打起未掩好的门窗,发出“哐哐”声响。柳家众人跪在雪地中,等待着圣旨到来。
柳府已经被封将近半旬,这道圣旨无疑是决定柳家命运的关键。
柳如蓁垂着眸子跪在雪中,双腿冻的已经毫无知觉,风雪刮在脸上刺疼的很。即便如此,她还是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脑中一遍遍回想着有关修撰司马家史的事,却找不到哪里出了错。
“圣旨到,都给我清醒些!”一尖细声将她神思硬生生扯回。定晴一看,已有名内官立在门前,双手捧着诏书。
在宫邸学念书时,她曾见过眼前这内官,她记得他名唤李全,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
那时,他手上捧着的是皇帝因赏识她才华,命其为宫中上巳日作赋的上谕。此刻,李全手中展开的诏书写的尽是有关柳家篡修史书,诬蔑命官之罪。
他声音不大却刺耳十分,任风吹雪洒也掩没不了。一字一句皆在院中回荡。
“柳家修史毁他人名誉,朕念其世代有功于国,从轻发落。剥柳家在任所有官职,男丁皆流放西北房陵,女眷十八岁及以下皆官卖为奴,满十八及以上者随男丁流放西北。家中财物一并抄获......”
李全一顿,扫了跪在前头的柳丘与柳如蓁,又接着道:“圣上口谕,北寺狱不得杀一人,但也不能让任何一人死,不然整个柳家都得陪葬!”
原本如死一般寂静的柳府发出阵阵嘁喳,柳丘与柳子云率先叩首道:“罪臣谢主隆恩!”。柳家众人见柳丘已臣服,也连忙叩首道谢。
几乎所有人的双眼都是空荡荡的,不知所措的迎接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乌压压一群人中,一道不合时宜的女声传出。
“敢问少卿大人,有无寻到古竹镇的刘家后人?那些散页史料是他们亲自交予我手,寻访多地后确认无误才撰写上去的,不知何错之有……”
北寺狱的少卿上前回话:“这人是寻不到了,如蓁姑娘这罪你就认了吧,免得因你一人抗旨,牵连整个柳府都要入狱受罪。”
柳如蓁怔怔看着那道圣旨……因她一人,柳家覆灭。
她生得极美。虽因受冻,双唇发紫,面色惨白,却难掩其五官纤秀,双眸多情,神容柔婉,正是当下人们印象中的美人模样。
可这幅容颜,却没有打动任何人,反而让跪在雪地中的一名年轻女子愈看愈不顺眼,不顾一切起身走向柳如蓁,眉宇间尽是恼怒,指着她便排揎道:“柳如蓁,是你自个的罪就赶紧认了,别累了大家。史馆这么多人,怎么就你修的那块有问题?”
那女子抢上去就是一掌。这巴掌还没推到身上,就已经被抓住了。
“嫂嫂,抱歉。”身子本就虚弱,柳如蓁用尽全身力气才没受这掌,抬起眼望着她嫂嫂穆容,片刻后才放开她手腕。
许是恐她们生乱,李全使了个眼色,狱卒过来按住两人。
穆容大喊:“放开我,我父亲可是朝中的侍郎……”
柳子云见自己妻子在胡闹,恐其惹狱卒拔刀相向,也喝止道:“穆容,够了!”
柳如蓁挣扎着,提高声音道:“既然找不到人,怎么……”
还未说尽,柳如蓁立时被怒喝声打断:“蓁蓁!够了!”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爹爹用这种严厉的语气对她说话。
她无助的泪眼恰好对上柳丘冷厉眸色:“爹爹……”
柳家乃庆朝史官世家,世代任朝中史馆令史,专注皇家修史。
在元京中,家底不算雄厚,却也是受人敬重,一向以公廉自称,常是旁家期望结交,攀附的对象。
柳如蓁不太喜她嫂嫂,不仅因她蛮狠无礼,还有一原因便是因为她与柳子云是奉命联姻,毫无情感可言。
见牵扯到柳家如此多无辜的人,自责之情满上心头。终究是撑不住留了泪。
柳如蓁哪里会知道,从古竹镇寻回的那些散页会有问题。
寻回来时,正值八月十五,中秋日。爹爹也是同史馆中的几位伯伯上奏了许久,才换来这次修前朝史的机会。
没曾想,修编才开始不久,朝中一些文官就立马跳出来上书弹劾柳家,言起谋私权篡史,诋毁太尉司马徽,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