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程沂急了,大抵是福全班那头出了什么变故,他失了线索,于是说出这么个不知轻重的词来。
她抚了抚裙子,起身朝他走去。
离得近了,才知觉看着瘦削的男子在她面前也是高大的,他站在那里,便几乎将门外透来光遮蔽。
沈沉碧微顿,被压迫的不悦令她蹙起眉。
程沂低着头看不见她的神情,只知少女抬手搭上他的肩膀,轻轻一按,言笑晏晏:“你跪下。”
四品侍郎跪一个手握实权的皇亲国戚合情合理,只是要跪早该跪了,眼下才吩咐,大抵有几分辱他的意思。
程沂抿了抿唇角,顺着肩上的力道单膝跪下去。
因着高度的差距,那只搭在他肩上的手便也落了下去,却没有收回,反倒极为自然地一拂,沿着他的脖颈向上,挑逗般捏住他的下巴。
眼底慌乱来不及掩饰,便直挺挺撞入一双带笑的眼中。
久病之人的精气神总是短一截,但郡主威仪如山,眼尾缀着的花钿令她神采奕奕,不见颓败的病气。
只一眼,程沂便守礼地垂下眼睫,藏在袖底的手掌捏成拳,有些不自在地略微偏过头。
钳制着他的手愈发用力,他想,郡主大抵将他当做教坊司里的没调教好的少年把玩了。
被把玩的念头甫一滋生,他顿时一僵,耳根漫上红意,唇角抿了又抿。
沈沉碧瞧着他隐晦的神情变幻,心觉好笑。
文合帝钦点的探花郎,自是文采绝佳,容颜也绝佳。五年来朝中平步青云第一人,踏入北都前,她查过他的。
不愧是所谓的春闺梦里人。
沈沉碧收回手,很是满意他如今的姿态。
谦逊但傲骨难掩如何,高大得遮蔽她眼前光亮又如何,还不是要乖乖跪着。
她一拂长发转过身去,语气里带着笑:“在回答你的问题前,你要先告诉我,你在福全班的小院里,见到了什么?”
程沂微愕:“昨日臣已说过,是奇门八术。”
“你不老实,”沈沉碧哼道,“我虽不学无术,但多少了解过这些旁门左道,既已寻到了生门,你又为何重伤,险些不治?”
他沉默片刻,道:“生门外有伏杀,臣无能,并没有看清那人的脸。”
“装束呢?”
“不知道。”
“武器呢?”
“不知道。”
“伤口呢?”
程沂愣住,沈沉碧睥睨着他:“你自己脱,还是我来?”
她本不欲深究福全班小院里藏的是个什么玩意,但既然程沂自己送上门来,便别怪她不守礼了。
耳朵尖的红终于漫到脸上,程沂唤了她一声“郡主”,隐带警告。
沈沉碧不退让,他终是在她沉沉的目光里败下阵来,站起来背过身去,屈辱地松开腰带。
衣袍宽大,显得他形销骨立,但脱了衣裳,瓷白的肩背隐有薄肌轮廓,纱布一层层缠绕,多日休养,还是在伤处泛出一点红。
缠好的绷带不好解,沈沉碧制止了他下一步动作,悄然解开衔尾银镯的禁制,手指在他后肩伤处一点即收。
希夷尖锐的恶意冰冷如出鞘的锋刃,指尖传来疼痛,她隐约瞧见身披玄黑斗篷的刺客狞笑着凑近前来,嘴唇不正常地咧开,一张一合说着些什么。
沈沉碧立刻锁了灵能,神色如常地走回上首坐下。
程沂已掩好衣襟:“郡主可有发现?”
沈沉碧不答,许久才道:“我不会告诉你那晚茶楼中发生了什么,但我可以给你指条新线索,算作交换。”
“什么?”
“长宁伯府,萧大姑娘。”
程沂拧眉:“她……何处不妥?”
都是火场里的亡魂,虽早早将遗体归还伯府,但他拜访过长宁伯,并无疑点。
沈沉碧微笑:“那就要看你如何查了。”
长宁伯府自是没有东西能让他查的,祸水东引罢了,免得他老盯着她,也好拖延些时间,方便她找合适的替死鬼。
至于长宁伯府暗中冥婚一事……她提醒过萧许言的。
如果他足够机敏,就该后脚烧了那樵夫的尸体。
但程沂查案多年,怎会轻易被诓骗,沈沉碧上下嘴皮子一碰,没有实证,他不会轻易换调查的方向。
何况对象是伯府。
沈沉碧轻笑:“听安平说,茶楼小聚那日,萧大姑娘与往日很不一样,在场的几位贵女也能作证,程大人不妨查一查,是什么让萧大姑娘性情大变,又是什么让她漏夜前往茶楼?”
“若我没记错,她是死者里唯一一位贵女。”
程沂瞳孔微睁,还想说些什么,门外却传来动静,奉銮小心地扣了扣门扉,通传道:“程大人的长随有急事来报。”
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