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落下隔音罩。
这话止在轿内,熟悉的迦南香味也困在轿内,细细密密地复苏她身上每一个关于他的记忆。
听听这话,什么叫“想装不认识”,不清楚情况的人听了,还以为她做了什么始乱终弃的事。
事实却是,他们比天池的水还清。
她从前竟不知,他有这么好的口舌。
“我倒是想,有人请我看戏,我怎么能不来?”鹤眠就是这样,心里再惊涛骇浪,面上依旧风平浪静。
对于虞渊认出她来这件事,她不奇怪,他既已经化神,看穿一个障眼神钿,易如反掌。
她惊讶的是,他居然化神了。
神者坠凡,不算奇事,但魔者化神,无论放在哪里,都是足够引起动荡的存在。
感受到她炽热的目光,男人偏头看她一眼,薄唇泻出声笑,“那就有劳神尊和我一起看戏了。”
按理,鹤眠是不应该被这声笑动摇的。
但自从醒来后再次见到他,她就总觉得什么地方很奇怪,比如他浑身不经意散发的冷压感,再比如现在这一笑,竟轻而易举地将两人从前的地位颠倒了,他再也不是那个能听她话乖乖躲在月地云阶养性修习的“金丝雀”。
她倒像个座下修正课业的学童,只敢用余光偷偷瞟他虚握在膝上的手。
下一息,那干净修长的手忽地抬起,翻过来,如玉指节自然收拢,停在她面前一尺的距离。
若无其事地整理起腕间的衣料。
如果不是被她捕捉到那人嘴角极细微的弧度的话——
她大概以为这真的是一个无心之举。
“?!”
也就过了几千年而已,他居然敢公然戏弄她!
鹤眠羞愤地瞪他一眼。
心想他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坏。
他像是没看见一般,什么也没说,心情还似乎很不错的样子。
末了,两手又虚扣回膝上,气定神闲地目视前方,也不拆穿她红到快出血的耳根,轻声问,“刚才的糕点,符合你口味?”
鹤眠觉得心口堵了口气,沉不下去,也舍不得吐出来,听见他问,便更堵上几分,她回忆了下只吃过一口的东西,敷衍,“还行。”
那就是不喜欢。
“不及那一掌对我胃口。”
她微微撅着唇,声音微愠,那双澄亮的杏眼,却像阳光照耀下的琉璃晶石,清泠泠的,提不起半点算账的气势。
“哦?”他的声音听着真诚,像在服软,话里的距离拿捏得恰到好处,“我为我冒失的行为道歉,希望能得到你的原谅。”
鹤眠不懂自己的别扭劲哪里来的,但他说到这个份上,她再追究,就显得有些不大度了。
也就权当抵了当初她留了半截话的债,半晌才问,“你知道我会回来?”
“不久前知道。”虞渊意外的坦白,那双看不清情绪的眼睛浅浅地在她身上扫了下。
同样停留的时间不长。
“……”
一肚子的疑惑愣是被他这种一问一答的模式搅作一团,鹤眠无端有了几分说不清的恼意,“你说的务必上轿,就是为了这个?”她指的是结契的事。
“是,也不是。好戏的开场,少了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只好,委屈神尊了。”虞渊并没有打算把话里的意思拆解给她听。
抬手便收回隔音罩,任轿外彩凤的振翅声填满每一丝过分安静的空隙。
动作利落爽快,似乎是怕再慢上一息,就有什么超出他控制的事情发生一样。
余鹤眠一脸不解:??
***
仙族的规矩多且繁冗,喜轿在桃源境上空转了几乎一个时辰才停在神殿前。
鹤眠无比后悔从前自己为什么不将这些繁文缛节删减掉。
害得硬生生和虞渊就这么煎熬了一个时辰,却什么也试探不出来,讨了个无趣。
闷葫芦还是那只闷葫芦。
桃源境上的仙家此时都等在傍着神树而建的殿内。
喜轿落了地,一道金色的云梯就自轿前生出,另一端,则化作金毯,延绵到神树下。
四野云蒸霞蔚,庭海大开。
鹤眠在虞渊的牵引下下轿。
喜轿自带的薄雾遮帘就自动消散。
一众仙家此刻才看清了这对新仙侣的模样。
鹤眠在轿上如坐针毡的时候就设想过无数种可能,甚至还问了虞渊是否需要藏匿身上的气息,省去一些麻烦。
也是那个时候她才知道,桃源境上,任何障眼和藏匿气息的方法,在神光之下都无所遁形。
但她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额间那个血色神钿,在神光照耀之下,不止熠熠生辉,还把她的真容藏得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