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断言活不起今年冬日的少年郎,如今也才不过十六岁。
竟日日有行将就木之感。
这般和兄弟作乐玩闹,贪凉出门,对寻常人都是小事,可对他而言已是为数不多的乐趣。
颀长的身影越过嘈杂前院,一辆马车悄悄地从大相国寺后门离开,避开来接他们的所有人。
迈入山野之中。
微雨渐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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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行得极慢,许久才到了山野主路。
远远没有以马来御车该有的速度。
玉衡坐在车辕驾着马车,三五辆牛车越过他前面,他眼观鼻鼻观心,却又好似能够瞧见路上牛车的牛硕大眼睛上弥漫出不解的眼神。
幸好他们马上就要超越前头那辆骡车了。
等凑近一看,看着车轮陷入泥地里,碰上了块石头,骡子使不上劲,这才在路上停下。
见玉衡看来,那留在原地看车的小娘子连瞪他几眼,他作揖之后这才越过那车,这才长舒一口气。
郎君想放肆一下是应当,可郎君身体......唉。
“郎君,我可否帮帮她们?”
赵长嬴白玉般的指尖掀起车帘,扯了扯嘴角看向外侧,清泠泠开口:“用不上。”
身后吵吵嚷嚷热闹了起来,玉衡看着那领头的阿婆从不远处侧边凉亭那请来主仆三人,几人合力,就将那骡车给弄了出来。
“多谢娘子,若非娘子帮助,我这些山货恐怕要迟了,旁的也罢了,店家压价实乃受不了。”说话的娘子穿着蓑衣,看样式并非售卖的,而是自家做的。
“不用谢,遇上就是有缘,若非同为小娘子,恐怕我也不敢帮你们。”
“不知应当去何处谢娘子?”
江芃犹豫一下,而后从口中吐出一个地址。
江芃说着话,耳畔的绿玉长坠活色生香,让双方不由得相视一笑。
那两位娘子再三道谢之后坐上骡车驾着往城内去。
“娘子,不如咱们也早些归家,莫忘记二娘子的嘱咐。”福禄提醒道。
“哎呀,我们还没有去景明坊,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怎么能忘呢?”
江芃掰着手指盘算:“斋宴吃了,给二姐姐的炙猪肉买了,还没有去白矾楼尝尝。”
“上次在他们那儿食鱼脍,恰逢上元节灯火,我们只差一点就能够看见宫里了。”
“还有啊,那口汤羹我记得特别鲜美,好喝的能让人把舌头都吞下去,母亲帮我和姐姐把所有的鱼刺都给挑了出来,她说店里博士都没有她挑的细致。”
“那日大姐姐给我带上兜帽,陪我一起看烟火,还有大哥哥也在,二哥和我们抢糕点,想要独吞,被母亲骂了后,他就乖乖让给我们了。”
“出来一趟,怎么能够不去趟白矾楼。”
“我明年春日就要及笄了,就看今年恩科家里谁中举了吧。”
汴京宴会,她们不常去,只有几个小时候认识的玩伴,这些年谈起婚嫁还有诸多事宜也疏远,毕竟聊不到一起。
寿国公府说勋贵外戚和现在被荫蔽的勋贵不同,说清流又没有建树,她们不常和人来往,亦如这些年的寿国公府在官家眼中如同无物。
回忆起白矾楼,就好似回忆起了那时候温暖、鲜嫩的口感。
带来的微风不知何时将车帘露出一丝缝隙,让赵长嬴伸手试图关闭。
听着那边叽叽喳喳敛目,刚巧看见那被叫过来当家做主的充满朝气的小娘子。
她看不清是何模样,间色红裙衣摆氤氲成了玄黑一般,更蹭上了马车上的泥点。
但那小娘子丝毫不在意,还在说着话,耳边那一道绿娇艳欲滴。
声线上挑,洋溢着怀念,好似那暖洋洋的一盅鱼汤已在她口中品尝。
雀鸟翘着翅膀,在枝头蹦跶蹦跶蹦跶,单薄的枝叶凝结一滴水滴,在雀儿振翅离开的那一刻落下。
暗中窥探非君子之风,赵长嬴将被风吹起的布料阖上,一滴雨水啪嗒,落在赵长嬴掀起车帘的指尖。
狡猾地缠绕在他的指尖,随他一同进了车厢。
“玉衡,去白矾楼。”
“啊?什么?”
“好好好,马上就去白矾楼。”
玉衡已经许久未曾听到他们家郎君有想要品尝、想要好奇的东西了,头一次听到恍惚中只以为是风传错了消息。
御医说,若心有眷恋,或许才有一线生机。
可他们郎君,如一潭干枯的井水,他看着四周只觉得枯燥,恨不得早日解脱。
唯有家中的眷恋,才能让他稍稍顾及,却不能让他有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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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的湿润已被帕子擦干。
赵长嬴神色淡淡,却又想着,这位小娘子虽然话多,却只热闹,不吵得耳朵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