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半片天空都被滚滚而来的黑云压过,天低得好像马上就要垂下来,只等一个契机,等候已久的天幕便跟着雨点一起狠狠砸下来。
但天气不佳也并不影响众人宴饮的热情。宣平侯府盛家今日双喜临门,一来是盛家夫人卫氏喜得麟儿,今日正好百岁,二来是宣平侯盛朗熙刚过而立便升任枢密院副使,前途无量。
这样的好事,自然要办得热热闹闹,前厅的喧嚣越过盛家后院那片湖泊,一直传到他们家最僻静的一处院子里。
蒋窈支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咿咿呀呀的,她耳朵听不出来唱的是什么,只知道很喜庆。这些日子,她五感退化得越发厉害了,室内一盏残灯如豆,明灭之间,照亮她的半张脸。
即便只是半张,却已见惊人的美丽。她五官较大,原本应当是牡丹般丰润,如今却因为病久了,两颊消瘦得厉害,减损了许多风采。
身后传来女子细碎的脚步声,她随身丫鬟雀枝走上前来,“小姐,马上就要下雨了,我给你把窗户关上——”
“不用。”蒋窈脸上露出一丝贪恋,“这样的味道,我也闻不了多久了。”
雀枝听她这么说,立刻便要掉下泪来,“小姐,我不许你这么说,你会好的……”
蒋窈摇了摇头,她循声转过脸来,一双黑漆般的眼睛如黑曜石一般,然而等烛光照进来,才发现她眼睛黑虽黑,但里面一团死气,只能偶见一点亮光——她看不见。
“这几日我清醒的时间稍微多了点儿,眼睛也能隐约看得见一层影子,怕是回光返照。”蒋窈的声音很平静,“趁我今日还清醒,你派人去叫盛朗熙过来。”
话音落下,连蒋窈自己都觉得陌生。
“盛朗熙”三个字,是有多久没从她嘴里说出来了?
难怪古诗说“至亲至疏夫妻”。
但转眼,蒋窈就恶劣地笑起来。
他今天春风得意,自己却要找他交代后事,她现在虽然行将就木,但也要在死前给盛朗熙添堵。
在对于如何恶心盛朗熙一事上,她一向很有心得。
雀枝出去了,片刻之后,蒋窈听到脚步声停在自己跟前,她以为是雀枝,“雀枝,我这一生汲汲营营,心思算计全在那几个黄白之物上……咳咳,”蒋窈体力不支,说了几句便歪倒在软枕上,“这些年是挣下几分家业,但因为这些,也算计了不少人,等我死后,你安顿好店里的掌柜伙计,便将剩下的钱全部捐给慈幼堂吧。”
来人没有说话,蒋窈以为雀枝在哭,故意逗她,“怎么?嫌我没有给你准备吗?你放心,少了谁都少不了你的,咳咳。”
她咳了两声,笑道:“我知道你那个心上人,刚刚考了进士是不是?叫张……张什么来着?”她想了会儿没想起来人家的名字,索性不想了,“我早就单独给你备下一份嫁妆,就算将来你夫婿不好,也足够你衣食富足地过完这辈子。”
她说到这里,声音一顿,“当然,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的,不要像我……”蒋窈自嘲一笑,“说起来,这些年要不是我一会儿瞎一会儿聋的,也不会耽搁你这么久,把我们雀枝,耽搁成老姑娘啦——”
“你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身后雀枝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蒋窈浑身一颤:来人不是雀枝?那是谁?
她仿佛竖起毛的猫,一瞬间全身上下都写满了防备。
自从她五感不灵后,她就更加没有安全感了,若是没有雀枝在身边,她连房门一步都不愿踏出。
雀枝走上前来,将蒋窈护在身后,察觉到她过来了,蒋窈这才稍微放松下来,有意无意地将自己藏在雀枝身后。
来人沉默片刻,“她眼睛怎么了?”
那声音既熟悉又陌生,是蒋窈许久未听过的盛朗熙的声音。
雀枝很不客气,“你眼睛也瞎了吗?不会看吗?”
盛朗熙语气不好,“什么时候的事情?”
“雀枝你先出去。”蒋窈一哂,默默推开雀枝,将自己露在盛朗熙眼前,“什么时候啊?有几年了。怎么,盛大人是想把害我的人找出来?”
她仰起头,前脚还和善柔婉的脸,此刻神色和语气都尖刻起来,“恐怕要叫你失望了,即便你将那人找出来,也治不了她。”
“四年前我弟弟去世,我与你再提和离你不肯,当夜你母亲传我去训话,我在她那儿用了一碗红枣银耳羹,回来便发现中了毒,是黄叔和雀枝花了很多心思才把我的命救回来,代价便是,五感尽失、盛年而亡。”
五感尽失、盛年而亡!
她语气淡淡的,可这八个字却像惊雷一样,狠狠砸进盛朗熙的耳中,半晌,他才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可能!我母亲虽然严苛,但她绝不会对你下毒。”
“原来你也知道你娘性情严苛啊。”蒋窈哂笑着摇了摇头,“是你那位卫夫人在她手底下也没讨到好吧?”因为被为难的人是她,不是卫华月,所以即便盛母再严苛,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