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凤霖年岁大了,不便惊扰她老人家。
那天临走前小李向她要了笔和纸,刷刷写了一排数字,交给茉莉的时候说:“这电话是他嘱我写给你的。”
小李任务完成后就离开了,留下茉莉悬着一颗空茫茫的心攥紧着手里的字条。
那刻就起了疑窦,这张纸条上的号码属于谁,赤华的,还是戴先生?
小李没有说清楚,她不敢细想,压下那才冒出却没有头绪的猜想,如同藏在灰烬里的零星微光,被掩埋了起来,雾蒙蒙的不甚清晰。
等天暗下来,火光会重新浮现。
茉莉重新把那张联系方式找出来,她在抽屉里翻了很久,就像一个不愿意面对的事实,只有把它深深藏起来才能尽快地忘掉。
现在它又重现天日,铺展在面前。茉莉深深呼吸,逼迫自己去面对去按下那几个数字。
按到倒数第二个数字的时候,茉莉停了下来。她还没想清楚。第二次深吸一口气,重重呼出。
如果电话是戴先生本人,她该如何开场白;如果、如果是赤华,那……
茉莉紧咬住嘴唇,切断思绪,不敢让它进一步扩展,死死盯着屏幕,命令自己按完十一个数字,不给任何思考时间地揿下旁边绿色的按钮。
揿下去的那一刹,心跳起来,接着终于吁出口气。茉莉举起手机放到耳边,在听到第一声“嘟——”的时候,又吊上了嗓眼,直到凌迟的声音消失,听筒里出现一个声音:“哪位?”
嗓音质地饱满、低沉,只有两个字,音调懒散,通过声片震动传来的声音些微的失真,听着像是赤华,又不像,茉莉无从辨别。
沉默了几秒,她说道:“您好,我……”
刚说出这几个字,男人笑道:“茉莉?怎么这么客气,找我什么事儿?”
很熟悉的笑声,低沉,也悦耳,是赤华。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叫她的名字。茉莉垂在下面的手无意识地捏着坐垫上的细绒,“你……出差回来了吗?”
听着语气,戴远知猜到她应该有事:“怎么了?”
“你现在在忙着吗?”茉莉一口气说道,“想请你帮个忙,可能需要浪费你几分钟的时间。”
“稍等,”戴远知拿开手机,对身边的人用英文交流了几句,过了会儿,茉莉听到他的声音重新回到耳边:“我现在在机场,晚上回国,飞机有点延误,说吧,是什么事?”
不知道是因为接下去这件有求于他的事情太过重大,还是由于工作状态中的他素来如此,茉莉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冷感和疏离,可能源于他那公事公办的语气。
茉莉并不陌生,与赤华的相处虽然短暂,但在着短暂的相处间隙中,好多次她都窥探到了他的这一面。这应该是他原本的,不做修饰的模样。疏离,也冷淡。有时候觉得他笑着,那笑意也并没有深入眼底。
好像和这个世界有一道天然的屏障。
茉莉从未怕过他,只是这件事到底与她自己无关,与他交情也没有深到可以帮这么一个大忙,多少心里还是没底,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都走到这一步了,无论这个忙他愿不愿意帮,有没有本事帮,都不能做任何隐瞒。
“我室友朋友的男朋友欠了钱,好几百万的高利贷,没法还,债主是个地头蛇,手段很恶劣,我室友的朋友想去赎人,也被拖下水了。”茉莉简洁地阐述完,顿了顿,那边沉静,没有一点反应,鼓足底气说道,“我想你认识戴先生,能不能帮我问问。”
“问什么?”戴远知说,“让他帮你那朋友还钱?”
他的语气很淡,听不出任何感情,茉莉却是呼吸一窒,后背莫名渗出一道冷汗,被压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承认打这通电话是怀有一点侥幸的,她心里对他是有些好感的,他对她的那些温情她不是看不见,也寄希望的想也许他是有点喜欢她的,为着这点希望打下这通电话的时候,私心是存在这样的侥幸——他或许会因为这么一点点喜欢,可以帮她一回。
这句话像当头一棒,打在了她的天灵盖上,茉莉彻底地清醒了过来。
她终于发觉,通过春丽那番话看到的夏阮宵身上那一角里藏着她自己模糊的身影,现在这身影变得清晰起来。
她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高洁,任何人在跌落感情的泥泞里都不可能做到清醒自持、全身而退。
茉莉意识到这时,发现原来自己早已深陷不自知了。
这个试探到此为止就好了,她应该说一句“打扰了”,来维护和挽回那在他面前可怜的不值得一提的快要破碎的自尊,茉莉也准备这么做了,听到他的声音再次在耳旁响起:“这件事你不该插手。”
她感觉眼泪要掉下来,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让她感到委屈的不是这个原因,是另一个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原因。她听到自己轻轻说了句:“我知道我不能,那也是我的朋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