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侯自王室与辛联姻之后,被虞王任命为左卿士,每年春、夏、秋三季需在成京处理王室公务,冬季返回雍阳城,国内事务基本交由仲行氏、桓氏与孟孙氏主理。
仲行氏主祭祀与典籍赋税,桓氏主兵,孟孙氏主各国往来事务。
仲行氏之祖乃雍定侯之后,在宗室大族中辈分最长,仲行冯父为宗长,雍侯以其为公子与夷傅,另择叔孙氏宗长叔孙子央为世子傅。
世子傅与公子傅的任命一经公布,即引诸卿士议论。
与夷自十岁之后,雍侯废立之心越来越明显。诸卿士已然明了,无论伯江是否生育嫡子,都不会改变雍侯立与夷的决心。
伯江年少,雍侯百年之后她必然以小君身份参与政权更迭,因此她的立场,究竟在无疾一边还是在与夷一边非常重要。目前看来,伯江似乎与与夷更为亲近,有传言甚至说,两位公子傅的人选乃伯江向雍侯所荐。
叔孙氏这边,却是因为叔孙子央成为世子傅暗暗捏了一把劲。
诸同姓公族中,叔孙氏最为弱小,其他三族主理朝政之后,叔孙氏更显式微之象。
子央虽为宗长,年齿却比魏梁君长不了多少,此时正值三十多岁的壮年,比起仲行冯父而言,资历尚浅,其先为下军将,如今加世子傅,从下卿到了亚卿的位置,倒也算是提拔了。
子央深知,此次是一个大机缘,如世子得以顺利登位,叔孙氏便能凭借与世子的这一层关系一跃而居于其他三族之上。因此在教导世子之事上格外用心勤勉。
伯江嫁来雍国已两年多。雍毕竟天子宗族大国,雍阳有虞旧都,衣食俱精,更何况她在辛国时,只是一个婢妾所生公女的待遇,因此如今的她,无论从气度、还是仪容,与她刚来之时已不可同日而语。
宫里渐渐多了些传言,说君夫人嫁来时尚未长成,其实看不出来,如今出落得竟似美人儿一般。况且君夫人正值青春年少,那曾夫人则已过而立之年,很快将色败宠衰。
采采听到这些传言,一五一十学给伯江听。
伯江冷笑一声:“世人总以姿色优劣评价女子。其实不知,纵使那天生丽质之人,天天食糠秕、衣褐葛,木钗骨簪,也未见能有多美,若再终日劳作连面垢都没有时间洗,更惹人厌弃。相反,衣锦佩玉,终日无需辛劳,再丑的女子又能难看到哪里去呢?”
采采不服:“我看元子一直都很好看,只是他们以衣饰取人罢了。”
伯江轻叹一口气:“其实衣饰取人也不无道理。如果让一穷妇突然换上绢帛,必然也是不好看的。好看的面容,需得长期锦衣玉食的浸染,才能从整体上改变一个人。我在辛国作元子时,吃用皆比这里粗鄙,且终日担惊受怕,日日夜夜都在自责,那时的我必然是不好看的。”
采采的眼圈红了起来:“想来元子在辛国时,为何君侯要那样亏待元子?我听宫里老嬷嬷们说,怀风夫人是很得宠的,元子的名字,也是君侯亲自取的,就是取了怀风夫人的姓。”
“母亲……,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伯江的眼睛不由空洞起来。
她只隐约记得,好像有那样一个夏天,天天打雷下雨,她别人谁都不要,只要母亲,于是母亲每晚都搂着她入眠,不管她何时被雷惊醒,都能感觉到母亲在有节奏地轻拍她的背。母亲的怀抱很温暖很柔软,还挂着一个凤鸟样的挂坠,让她忍不住伸手去逗弄。
想到这里,伯江的眼睛湿润了。
点起一柱安神香,伯江道:“有些人天生就命好,父母双全且都疼爱她,什么都给最好的,然后就长得很好看,嫁给一个好夫君,夫君也宠爱,仲江,就是那样的命。但是我和她的命不同。”
盯着安神香袅袅升起的烟雾,伯江继续说:“我的命全都得靠自己。长得不好看了十几年,唯唯诺诺了十几年,也错了十几年。”
“我的错就是我以为我可以靠父亲、靠家族,然而不行,我的父亲不爱我,我的家族忽视我,他们把我嫁给一个年纪这么大的君侯作继室,一个快要儿孙满堂的老君侯,一个纵容宠妾把持内宫的老君侯。”
“我牺牲了我的幸福,还要牺牲做母亲的权利,就因为我只能靠我自己。采采,我只能靠我自己,只有我自己变得强大起来,他们才会正视我的价值,才会给我帮助。”
伯江说到此处,泪流满面。采采搂着她的元子嘤嘤地哭泣,她的艰辛她都懂,这一刻,她太心疼她了。
“采采,我须得装个病,你替我去准备。”伯江用微弱的声音吩咐。
“诺。”
入春后,雍侯将赴成京上任。
天子刚刚成婚,这次雍侯想带伯江去成京,谢恩的同时看望王后,毕竟王后与伯江是亲姐妹,比起曾己更易联络感情。
这段时间,他想起伯江来,其实是有一丝愧疚的。
伯江刚嫁来之时,他不仅故意冷落她,还命曾己给伯江下药,差点造成伯江终身不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