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薛七听见了王爷压抑着狂风暴雨的声音——
“去,拿给王妃看。”
话里甚至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让她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那就是不保了。不用变成哑巴了。
薛七恭敬应是,什么也没想。只是临出了殿门,他远眺了天边晦暗诡谲的雨云,真心实意地感慨一句虞侍妾好手段。
没有人,哪怕是王爷的女人,会比他更懂王爷的心。
一个名正言顺的“太子”,临门一脚的“太子”,众望所归的“太子”,却偏偏就不是太子。时王承担了太多的压力,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内心也远比常人更在乎上下尊卑嫡庶分明。
薛七不怀疑时王最终做下这个决定。但他惊讶于时王破天荒的,纯粹出于感情的考虑,如此长时间的复杂冲突的动摇。
薛七想,虞侍妾只要不作妖,后半辈子是稳了。
王府里也不缺聪明人。
时王妃拖着长久不见好转的病体见了薛七,听他禀告完,也只表情淡淡。
“既然如此,就按规矩办,也罚虞侍妾个失察之罪吧,叫她跪上一个月。”
她想起什么,话音一转。
“这节礼既是献给母后,本宫也怕不能体察母后的心意,有所偏差,反倒不敬不孝。你且再去问问王爷可有什么另外的吩咐。”
薛七心悦诚服地跪退了。
……
后来昭告全府的是,虞侍妾因管教不严,被罚在家庙偏殿跪上一年,为纯章皇后祈福。
至于罪魁祸首刘婆子,早早就安上大不敬的罪名,被灌了哑药,拖出去打死了。
薛七后来想,说是按规矩办,但规矩只是约束下人罢了,这些高贵的主子们在虞侍妾这件事上,谁也没真按规矩办。
王妃这位苦主说要罚跪一个月,太轻,轻飘飘的;王爷笔尖一勾,变成了一年,又太重,倒像是要给人磋磨死。
但跪在家庙里又算什么事呢?
那里伺候牌位的人甚至比伺候王爷的人都多。
是宠?是怨?还是权衡?
倒是没一个人愿意听虞侍妾申冤是真的。
瞧那梨花带雨的眼泪和哭的喘不过来气的小脸蛋吧,白生生的额头都磕破了皮,露出红淋淋的血肉来,连薛七一个花甲的老奴都落得不忍心,可又有什么办法?
命令都下了,奴才也死了,青天白日的,哪里有冤呐!
人啊,还是得认命。认了命,才能赚上安身立命的一碗饭,享上买宅置地惠泽子孙的福!
薛七从来都看得开,就特别想不通看不开的人。
是亏没吃够还是打的不疼?不然就是没挨过饿。
他好容易才找到这看得开的人,一踏进这脏污地儿,差点没被里头又潮又臭的热气熏晕了。
小管事忙不迭将人扶住了,口中急道:“哎呀我们洗衣房天一热就这样子啊,您这精贵人那受得了这个,要找谁,说一声把人领出来不就得了!”
“我哪是精贵人啊。”薛七笑道:“就是来看看这个环境,差一点才好嘛,差一点人不就看得开了?”
小管事喏喏应是,事实上根本也就没懂,只是急着将管家说的这个人,叫什么“紫佩”的,记到心里。
个高,沉默,除了年岁还算青春,看着其余仆妇也没什么不同,手上甚至还磨的出了一层层血泡,透过白布渗出了暗色的脓血水。
这种绝不能洗主子衣服,看这没磨出厚茧子的手掌,也是刚来的。
小管事脑筋开动,试探问道:“那这人,是不是得特别照顾一下呢?”
薛七颇满意,道了句不用。
“人我借几天,回来你照样使,以前怎么使,以后也怎么使,只一点。”
看在这小管事勉强有两分灵光,薛七多提点了一句:“别照顾,也别刻意折腾人家,这人要是哪天走了,可就不是你轻易巴结得上的了!”
对着紫佩,他又换了一副态度。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至少比碧玉聪明的多,可她现在舒舒服服做她的副小姐,你呢?”
他劝道:“也别以为顺着你主子就是忠臣,那才是个傻姑娘,为个金口玉言定了罪的死人茶饭不思。哪里都是踩低捧高,这无宠的一年过去,兴许她出来后还不如在家庙里跪着舒坦呢。”
紫佩木着脸不说话,只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
“倒也不一定。”薛七忽然叹了口气:“倔人要是看不开,生生把自己逼死也是有的……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咱们这种下等人最懂这个理,不是吗?”
紫佩终于急切地张开了嘴巴,像是木头人活了过来。
“……她不吃饭?”
“她为什么不吃饭?”
“生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