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的那样,是个头脑简单的粗豪武人。他年纪轻轻便封侯建节,除去战功赫赫,也足见其手腕了得,政治嗅觉岂止敏锐可言。这样一个有才能、有手腕,又有大志向的人,当然不会介意对人折节下交,也不会介意在适当的时候虚与委蛇,但若想在家国大事上同他做交易,那就大错特错了。
席上饮过一轮,摆上的时鲜果盘也都换了一轮,现下上的方是正菜。
王卞之取银箸,挟了玛瑙盘中的一道荔枝白腰,对庄戎笑道:“这道菜倒是极好,节度不妨尝尝。”
庄戎目光正看着轩外,听此一言,回过头来:“次公盛情,我便却之不恭了。”
王卞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泓清池,问:“节度方才在看什么?”
“这方池里竟是活水,里头竟还有鱼,”庄戎道,“冬日里着实少见。”
王卞之自得一笑,谦虚道:“其实简单得很,只沿池边挖了炕道,使人日日烧着炭火,将池水烘热罢了。”
实际上当然没有这么轻描淡写,这方露天清池紧邻着轩,长宽皆十数丈,每日都要烧掉数百斤银丝炭。池中游鱼也都是精心培育,有雪眼金盔、莲台八瓣、紫眼玛瑙等珍奇异种,成群游曳于池中树影内,好似落英缤纷。只是他恐庄戎一介行伍中人,不懂这些,同他讲也是牛嚼牡丹,一语带过罢了。
“甚好,”庄戎点了点头,“我只是在想,这许多炭,若能分出十中一二供城中百姓生计,也能救活许多性命了。”
戏肉来了!
他果然是要粮,有所求,才能有谈的余地。王卞之精神一振,面上依然作仙风道骨状,呵呵一笑:“良辰美景,咱们不谈这些俗事。”
庄戎居然颇为配合,持酒遥敬他一下,果然闭嘴不提了。
他真的不急吗?
面前手炉里的沉速香渐渐烧尽了,自有细腰削肩、行动无声的侍女添上新的,王卞之不由又看了庄戎一眼,他依旧端坐不动,稳如泰山。
他是不用手炉的,寒冬腊月,依旧一袭简单利落的袍子,面前也不必侍女伺候,庄守白坐在他身侧,替他筛酒。
王卞之头一次感到看不透一个人。难道他是真不急?
已是酒过三巡,有人提议:“不如作诗。”
席上除去诸世家公子,还请了不少素有贤名的才子,饮酒作诗,正是文采风流之乐事。
又有人说:“莫如行令,不胜者要么作诗,要么舞剑,也算个彩头。”
这是考虑到席上还有庄戎一家,若他们做不出诗来,岂不尴尬?
众人都有了三分酒意,此言一出,轰然叫好。
程瞻洛在后殿,也听得前殿的喧嚣之声,又有一侍女笑吟吟来传话:“前头在行酒令,擎得签者要么作诗,要么舞剑,咱们后殿也玩一玩?”
女眷们自无异议,干脆自外头折了枝杏花来击鼓传花,鼓声停时花落在谁手,谁就作诗。
拿来行令的鼓也很小巧,雕了一圈很雅致的花纹,侍女将它放在膝上,背对众人,咚咚敲起来,倒似泉水叮咚,清脆悦耳。
程瞻洛接过花枝,又在鼓声里将它递给下一人,外头天寒地冻,纵然有熏笼烘着,花枝上也覆了一层薄薄的霜,拿到温暖如春的室内,就全化成了水,花瓣也软趴趴的,似乎一触即碎,此刻案上已经有了几点水渍。
“七娘因何而愁?”她身边坐了两位主人家的小娘子,一个王十一娘,一个王十九娘,王十一娘笑着问她。
“并不是愁,”程瞻洛道,“只是想这花,开在冬日里也怪辛苦的,这样冷的天,骤冷骤热交杂,怕是明年不会再开了。”
“这有什么的,”王十九娘年纪幼些,眉目间一派不知愁,“明岁若是不开,再换别的花赏就是,把这十几株杏树铲了,换成桃花,也不是什么难事。”
“到底不是季节,”王十一娘笑道,“冬日里确实也不当赏杏,最好是赏梅——这时候还不够冷,若是再冷些,梅花苞上结一层薄薄的冰,将那花苞整个摘下来,配着雪水烹茶,那才叫雅。”
“梅下抚琴亦是雅事,”王十九娘抚掌笑道,“我有一张专为冬日里斫的琴,不管雪下得多大,音色也圆润依旧,不喑不哑,等到再冷些正好拿出来!”
轩内暖意很重,熏得人浑身都是软绵绵的,舒适极了。
在这样仙境般的室内,确实不该考虑城中那些住处被压垮、身上只着了单衣的百姓。他们手上都是冻疮,脸上全是被寒风刮出的裂口,一双双眼睛沉默极了,那是为明天还不知道有没有的衣食犯愁——但这和室内的众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们要考虑的,只是冬天里要赏什么花,又要如何保证乐器的声音不变而已。
程瞻洛甚至没有多费口舌,说一说所谓的民间疾苦,因为她们甚至没有见过。
是字面意义上的没有见过,鹿园是王氏产业,附近不会有一个流民。至于平日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