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彩霞流转,华光落下来,映得小重山温暖缱绻。
抚州城里,热闹非凡。
正是一年一度花繁节,男人往远海舞鱼祈天,女人则头戴簪花,摆香案,敬问十二神,以求来年阖家团圆,万事顺遂。
百戏楼前,小厮躬身引路,带一对母女穿过人流,拾级而上,来到临窗雅室。妇人衣料讲究,牵着女孩谢过引路人,兴致盎然入座。
“讼沅,尝尝这个。”她伸手,将藕粉荷花酥放到女孩面前,柔柔笑着。
程松沅乖巧点头,拿起荷花酥慢慢吃起来,一双眼偶尔好奇打量四周。
百戏楼是抚州最有名的食楼,此刻,楼下正有说书人手拿快板表演。声音洪亮,隔着喧嚣,亦能清晰传到程讼沅耳中。
“堑海魔王,瀛洲圣女,天上月地上尘——嘿!您猜怎么着!圣女自甘堕落,竟为个魔王茶饭不思、日夜难寐,苦心经营多年,险些将那剑尊毕生心血毁于一旦!”
“就听剑尊道一句——”
“逆徒尔敢!”
咚——
程讼沅个子小,跳到地上,踩出动静。她放下手里酥饼,眼巴巴看着贵妇:“娘,我想到外边看。”
贵妇听了许久,已是神色淡淡,闻言,蹲下来轻声问:“阿沅喜欢?皆是道听途说罢了。”
“喜欢!”女孩认真点头。
她掀开帘子跑出去。二楼呈环形镂空状,站在栏杆边上,正好能瞧见楼下大堂。说书人一敲快板,倾身唾沫横飞:
“霎那间天地色变,惊雷滚滚!圣女变魔女,师徒——刀剑相向!剑尊横来一手,哇啊啊——将那魔女格杀,险之又险!”
说书人抬手挥袖,在空中做了个握拳的动作:“魔王,屁滚尿流回老家了!”
“好!”围观群众拍手称快。这一出《圣女堕魔》自五年前瀛洲圣女闻人遥身死以来,几乎传遍大江南北,人们听的就是一个“正义终将战胜邪恶”的爽感。个中真相,又哪里是老百姓真正关心的?他们只知道魔王和他的使徒没了,日子又好过了。
程松沅蹲在缝隙间,双手扒着栏杆,神色莫名。她身后,夫人仍旧面无表情,正要伸手把女孩扶起来,百戏楼猛地摇晃,程讼沅整个人被甩出去,狠狠撞在墙角。她最后见夫人,就是这一眼。
下一秒,紫色烟瘴包围二楼,程讼沅只觉得自己飞掠起来,再睁眼,已身处荒地。
她手脚并用爬起来,神色间却并未有怯意。
魔物灰雾罩身,急速袭来。程讼沅忙弯腰避开,跑动间撩起袖子,纤细手腕上一枚血红圆印分外显眼。她默念召词,小短腿一时脚下生风。
好在魔物二度攻势到来之前,她顺利取出宝器,朔源镜寒光闪过,镜面乍然冒血光,顷刻间把魔物吞吃入腹。程讼沅皱眉,悄声开口:“我不是让你帮忙选个动静小点的吗?”
到今日,闻人遥转生成东郡程氏五娘,正好满了四年。
她刚醒时,既惊讶于灵魂碎后自己竟还有来世,又震撼于无比清晰的前世记忆。两厢结合,叫她生出些荒谬感来。后来,在襁褓中一日日长大,她明白过来,自己托生在赫赫有名的程家,乃是大公子和庄夫人的掌上明珠,按着这一辈序齿行五。
庄夫人出身西郡卜算名门,给自己女儿算了一卦,说是在乡下长大更好。于是,闻人遥满半岁后去到西郡,和父母远居大陆两方,鲜少露面。众人只知大公子夫妇有个五娘子,身体不好,夫妻俩一年去看两次,从没带回程家。直到去年,夫妻俩又有了九公子,重心似乎就彻底偏了,所有人也几乎默认大房就那一个孩子。
闻人遥终归不是真正的婴孩,并不在意缺少父母陪伴。
天道既然给她再来一世的机会,因果是非,她一定要亲手挖出来瞧个明白。毕竟,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自己这个圣女,究竟是不是魔王使徒。
连日来,闻人遥一直想彻底摆脱程讼沅这个身份。家门显赫,反不利于她韬光养晦,干脆不要了。好在,前世死时阴差阳错留住了朔源镜。
朔源镜乃上古十大神器之一,若说旁的神器以天地灵气为养料,朔源镜则不是,它要的,是欲望。给足欲望,朔源镜能告诉你世间所有事的答案。
闻人遥等了许久没看见朔源镜有回应,只好借着惨淡月光往前走,仍不明白这是什么地方。她走上片刻,忽而停下脚步,遍体生寒。
眼前,狂风骤起,吹落小山明灭。
她低头,脚底矮小的影子无限拉长,生出无数须发,在地上张牙舞爪。
风声呜呜作响,如泣如诉,又像是有猛兽伏在她耳边,鼻息拂过耳畔,蓄势待发。
闻人遥冷汗丛生,强自镇定继续走,没有吱声。
她只感觉体内钻入一道魔气,游走于经脉,转瞬消失。须臾后,天地恢复寂静,风止叶停。
结束了。
这是魂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