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贵们骑着骏马,披着甲胄相与谈笑,豪仆们捧着箭囊、水袋一路跟随。最前面便是天子的大旗。
“她能来,我为什么不能?哥哥,你说话呀!你说我是女子多有不便,难道她就不是?”
李勃在土墙外头与玉柳公主差点狭路相逢,听见她对着周玄业撒娇吵闹。重重帷幕和旗帜遮挡,让她们恰好错过。
“顺昌王是大宁的座上宾。”
“我是大宁的公主,是哥哥你的亲妹妹!”
“顺昌王自幼弓马娴熟,又喜欢打猎。”
“我可以学!你们从小不让我打猎,整天把我关在宫里,怎么知道我喜不喜欢,打的好不好?”
“胡闹!”
“哥哥,你才糊涂!既然你说她精通骑射,你还敢放心让她拿着弓箭在你身侧?”
李勃拉缰绳的手一顿。
“我不怕她,我怕你。怕你脑子一热射她一箭。”周玄业停下来,“裴家郎君心高气傲。今后,你与不该来往的人少来往!”
“哥哥才是!”
周玄业听人啰嗦的耐心是有限的,“请公主回去。”
或许是关禁闭三个月的威力犹存,玉柳不情不愿地走了。
李勃被安排在周玄业左侧,以示特别荣宠。幸亏上官朗有先见之明,她这一身装束还不算潦倒。
箭确实与旁人不同的。周玄业用黑羽箭,勋贵用兵部的白羽箭。至于李勃,小黄门体贴地递过来一支小弓,一囊小小的黄竹箭,箭簇是软碳的。李勃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幼儿打麻雀用的。
小黄门赔笑:“兵部怕强弓利箭殿下用着不顺手,也怕伤着殿下。”当然了,更怕殿下伤着人。李勃接过来:“很好,力度合手,还是兵部思虑周全。”周玄业真有你的。不知怎的,朗还是没把胸甲系妥帖,勒的人胸口发闷。
李勃集中精力控制坐骑,始终要比周玄业迟半个身位。
北地的春风夹杂着沙尘,打在脸上略微有些痛感。周玄业心情倒是很好,跑一气儿就停下来,同李勃说一两句话。无非是些不咸不淡的应酬话,李勃少不得打起精神来应承。
“陛下!”有人在后面喊道。
李勃抬头,是一只健美的棕色麋子!在几十步外的蓬草里,给马蹄声惊得跳了起来,发力狂奔。
周玄业立刻策马追赶,李勃紧随其后。
麋子机灵的很,绕来绕去。第一次,周玄业刚想张弓,连李勃也忘情地上了箭簇,它却七拐八拐地又绕出弓箭射程。如是数次,对身后大队人马带动的滚滚烟尘一点儿也不慌。
到底是马的体力更好,周玄业也很熟悉这一带的地势,麋子终归是给逼到悬崖上。
嗖——
一箭命中。
麋子倒在地上,姿态还是那么优美,只是再也不能动了。
侍卫赶上前去,将麋子架在特制的朱红杠上,后头的人远远瞧见了,一齐在马上高呼:“天子万年!”声如雷动。
一箭命中是个很好的彩头,周玄业谈兴更佳。甚至与李勃聊起景国上林苑的物产来了。
“陛下说的很是。”
“正是如此。”
李勃大多如此作答,大风天里,为了做和悦表情,脸都酸了。
“表妹,快!”周玄业惊呼!
什么?孤什么时候和你这么亲近了,咱们近来也就是供奉心灯时候,多说了几句话。可哪一句是要紧的,能拉近距离的?李勃很不解。从血缘上看,表妹倒是真的——皇考与你母亲是从未见过面、一辈子不相往来的表姐妹。不过,孤与你关系中的第一顺位依旧是敌人,这是这辈子都改变不了的。
李勃还没来得及反应,手里的箭已经射了出去。
是一直灰兔,在枯黄草地里不太显眼。弓箭虽小,她的力气却不小,正好命中眼睛。
“顺昌王好箭法!”周玄业很高兴,夸赞道。
“陛下目光如炬,明察秋毫。”
嗯一切都是对的,在皇帝陛下之后射箭,猎物也比皇帝陛下的小。这一带是苍苍茫茫的荒原,四望空阔,李勃一眼就瞧见望楼上的画师。《大宁皇帝春猎图》,北宁流行四幅宽的屏风画,第一幅定然是周玄业一身红衣金甲一马当先;第二幅是包括李勃在内的勋贵侍从对着面前搁着放大好几倍的麋子的周玄业山呼万岁;第三幅是顺昌王为圣天子献猎物,画面上李勃会双手捧着野兔周玄业面前弯腰行礼,李勃本人必须画的比周玄业小一倍;至于第四幅,就看今天谁能拿到什么好彩头了。李勃从名字到内容都已经替他想好了。
李勃跟在周玄业的马屁股后面一路狂奔。原来,只要当过皇帝,就不会再想当臣子了。天子当然还是自己做的好。
□□的马给马刺一踢,骤然向前跃进一大步。周玄业的后脑勺就在眼前,只要手稳心不慌,就是打麻雀的小箭,也未尝没有射穿脖颈的可能。